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惹清欢》枕安故土 文案: 黎约就是块儿木头,身为七尾灵狐无爱无恨。 这可坑苦了顾希文这个情种。 作为一个有骨气有恒心的情种,不求这木头发芽开花,怎么着也得在上面种上木耳吧。 沧海都能变桑田,何况你个死狐狸。 逗比攻×呆萌受, 一个骗着骗着就从了的故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希文,黎约 ┃ 配角:延之,白尹 ┃ 其它:蓝翎凤凰,芝麻绿豆 第1章 第一章 捡了一个傻狐狸   人人都知道,昆仑山巅有这样一间逍遥居,逍遥居内住着一个逍遥仙人名唤延之,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延之还有一个徒弟,名叫顾希文。   微风轻轻推晃着半掩的轩窗,吱呀吱呀地慢慢响着,又是无比惬意的一天早上,顾希文却被自己身边躺着的一个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的男子吓得魂儿都没了,骨碌着身子“咣”地从床上摔到了地下,胡乱地抓起衣服和鞋就往外跑,边跑边结结巴巴地喊着:“师师师师父,成精了成精了。”   榻上原本沉睡着的男子顾希文的喧闹声惊醒,茫然地睁开眼睛,支着身子坐了起来,揉着有些发胀的脑袋环视着这间被顾希文收拾得花里胡哨的屋子。   顾希文一边提鞋一边向自己的师父延之跑去,因是跑得太急,左脚踩到了右脚上,在延之的鞋边摔了一个狗啃泥。   延之蹲下,用酒勺敲他的头:“你才成精了。”   顾希文撑着身子坐起来:“不是,我不是说您,我昨天捡的那个狐狸,他他他,他变成人了。”   延之不屑地嗤了一声,站起来继续用他的酒勺舀着缸里的酒,道:“都告诉你了那是只灵狐,化为人形很正常。”   “师父,我被他睡了你都不管吗。”顾希文搂起地上的衣服问。   延之闻着酒香刚要嘬上一口,结果被顾希文这话震得酒勺都掉进缸里了。   “臭小子你瞎说什么?”延之踢了他一脚骂道,“谁让你晚上睡觉不穿衣服。”微微愣了一下又蹲下神秘兮兮地向顾希文问道:“我昨儿还真没仔细看,你捡的那是一只母狐狸?变成女子了?”   顾希文摇头,“公的,是个男的。”   延之起身,又踢了顾希文一脚,道:“男的你怕个屁,走,我过去看看。”   榻上的男子见了师徒二人站在他面前有些不知所措,久居秦云山的他实在没和什么人打过交道。   “衣服穿上。”延之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扔到了男子的面前,“身上的伤感觉怎么样了?”   男子不答也不动,浅灰色的眸子警觉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师父你长得太丑吓到他了。”顾希文白了延之一眼,上前拾起男子面前的衣服轻轻地披到他身上,温柔地道:“我叫顾希文,这是我师父延之,你的伤还疼不疼?”   或许真是上苍注定的缘分,那男子见了顾希文之后眼色慢慢平和了下来,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叫黎约。”   延之虽然表面上没有说破,但以他的阅历和修为,早已知道黎约是一只七尾灵狐。   传说灵狐生九尾,可每隔千年,总会有一只七尾灵狐降生于世。少了两尾便是少了两念,一念为恨,一念为爱。无爱无恨,七尾狐是极易成仙的个性。   延之实在想不出自己会和一只七尾狐有上缘分,想着这狐也是稀有,世上自是物以稀为贵,况是黎约也没离开的意思,毕竟秦云山已经荒芜一片,理所当然地,黎约在这里住下了,嗔痴情缘,由此而始。   昆仑山巅极为清净,世人都知那是逍遥仙人的住所,外人闯不得。黎约在这里,也算是求得了些许日子的平安。   顾希文练剑,黎约修炼,延之依旧整日抱着他的酒葫芦。   日子波澜不惊,本来可以不遇见云敬的,这样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惜了,都怪那只火麒麟。   这日顾希文带着黎约奉延之的命令下山去采些沽酒草来,这草极难伺候,生长在上古神兽出没的荒蛮之地。两人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采齐了一小把沽酒草。   正想着趁着天还没黑回到昆仑巅,却是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哀鸣,期间还掺杂着些许人语声。走近着一看,竟是一直年幼的火麒麟被人制住了,打头的是一个青衣少年,身姿透着意气风发之意。   顾希文正暗自叹息准备回头却见黎约迈着步子向那火麒麟走去了。   “阿约,你这性子能不能改改,这沽酒草咱也拿到了,你就当没看见这事儿回去吧。”顾希文拉着黎约的衣角劝着,他知道黎约又想管闲事。   “火麒麟会被杀。”传闻火麒麟的血是淬剑的好材料,依黎约的意思,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唉哟我的祖宗,跟你出来一趟真累。”顾希文叹气。   两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引起了那青色衣袍少年的注意,他不由举起手中的青锋剑,在他身后的几个人手执胳膊粗的铁链,将那只半大的火麒麟捆得紧紧的。   “你们来找死吗?”青衣少年很不客气。   “别别别大侠,你们玩儿着,我们就不••••••”顾希文连忙摆手为开脱道,然而他话还说完,黎约就迈了步子向火麒麟走去。   那青袍少年见这人无惧无畏也没敢贸然动手,把剑横在身前戒备着。   “又惹事儿了。”顾希文苦着脸嘀咕,知道黎约不救下火麒麟是不会罢休的。   “放了它。”黎约离在少年不过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指着火麒麟,“我来换他。”   “哈?你算哪根葱?”青袍少年问道。   “嗯?什么是葱?”黎约傻了吧唧地问了一句。   这不怪他,顾希文和师父都不爱吃葱,黎约也就自然没见过。   这话问得青袍少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张着嘴呆在了那里。   “大侠,我这兄弟脑子不好使,人又倔,你就先放了那麒麟吧。”顾希文跑过来接道。   青袍少年转了手腕,剑尖儿直指顾希文的眉心,语气轻蔑地说道:“带着你这傻子兄弟,滚!”   顾希文虽不好惹事儿,但也不是好欺负的,听了少年的话,收起了刚刚说笑的眉眼,目光凌厉,语气冰冷:“你再说一遍。”   “叫你们滚。”   话音刚落,四周尘土扬起,“叮”地一声,剑锋相撞,带出了几朵火花,顾希文墨色的剑一出鞘,那青袍少年就挂了彩。   制着麒麟的那些少年虽然很想帮忙,但为了不让麒麟逃走,手上的铁链却不能放开,只得一声声焦急地喊着:“少主。”   扭打到最后,顾希文也受了一点儿皮外伤,可再看那青袍少年,一身的衣服已经被顾希文的剑削得只剩亵裤了。   “要不是本少爷手下留情,你现在就没有皮了。”顾希文傲慢地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青袍少年对他怒目而视。   “听好喽,我叫顾希文,最后问一句,这麒麟你们是放还是不放。”   少年咬了咬牙,对手下挥了挥手,那些小厮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松开了手中的铁链。   没有了铁链的束缚,那火麒麟似是受了委屈一般,呜咽了两声逃走了。   “顾希文你听好,我云敬早晚有一天会打败你。”只剩亵裤的云敬还要在这立一个誓,那表情看起来颇为好笑。   顾希文对他深深地鞠上一躬说道:“请滚吧大侠。”   云敬气得直瞪眼,但是败了就是败了,气愤地哼了一声带着手下人走掉了。   整个过程中,黎约就只是静静地看着,甚至在顾希文和云敬打斗的时候还向远处退了退。   “黎祖宗,你可满意了?”顾希文收了剑,转头向黎约问道。   黎约走近,扯了身上的一块布条,给顾希文胳膊上的一个伤口包扎,“我应该回去告诉师父,第三十二式的那个走位你还是没走清楚。”   “我......”顾希文语塞,想着这狐狸真是不知好歹。   “什么是葱。”黎约是只勤奋好学的好狐狸。 第2章 第二章 裸睡   顾希文带着黎约在集市上尝过了葱,这才转回了昆仑巅。   “你这是又跟野狗打架了,还是又跟野猫抢食儿了。”延之看着灰头土脸,身上带着几块儿伤的顾希文问道。   顾希文白了他一眼说道:“遇到个姓云的小娃娃欺负火麒麟,黎大祖宗看不下去了,让我把他教训一顿。”   “姓云的?”延之皱眉问道。   “嗯,好像是叫,云敬。”顾希文漫不经心地答道。   “哟,那是华山云家少主啊,小子,你可真会惹。”延之摇头笑道。   “还不都怪你那狐狸徒弟。”顾希文脱下脏兮兮的外袍扔在了木桶里后,走到延之身边,压了声音说道,“师父,我怎么觉得阿约越来越傻了。”   延之拉着顾希文的胳膊给他看伤,边看边说:“他虽然活了很久了,毕竟涉世未深,又失了两念,很多事情还不是要你教他。”   “你怎么不教?”顾希文反问。   “我懒。”延之答,看着顾希文伤没什么大碍了,仰身在躺椅上蹭了一蹭,慵懒地答道。   再说云敬带着一群人空手而归,站在华山自家云渊门的门口,低头看了眼自己赤条条的身子,指了身边的一个小厮说道:“你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那小厮用手指了指自己,瞪大了眼睛面露疑惑。   “对,就是你,动作快点。”云敬命令道。   可还没等那小厮有所动作,另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云敬哥哥,你这是••••••”   说话的姑娘名叫云悠锦,是云敬的妹妹,比他小两岁,却古灵精怪得很。   云敬转头,正是撞见悠锦错愕的目光,下意识地抱起胳膊挡在自己的身前,脸上的红晕一直烧到耳根。   “悠锦••••••你可不能说出去。”云敬皱着眉流露哀求的神色,这事儿要是让他父亲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罚他呢。   “噗。”悠锦掩嘴笑了一下,道:“你还是快穿上点儿什么吧,免得一会儿再有人出来撞见。”   云敬闻言,匆忙地扒了那小厮的外衣套在自己的身上正要往门内走,却被悠锦伸开双臂挡住。   “我可不会白白帮你。”   云敬拍了拍脑门儿,就知道这丫头没这么好心,扁了扁嘴说道:“替你洗一个月的衣服怎样?”   “一言为定。”悠锦在云敬面前打了个响指,迈着欢快的步伐走掉了,留着云敬握着拳在心里暗骂顾希文。   逍遥居建筑简朴,面积不大,只有两间屋子,院子倒是不小,种了不少奇异花草。   从前是延之和顾希文一人一间屋子,黎约留下后便和顾希文共用了一间屋子。刚开始顾希文没觉得怎样,但是随着他长大,身子变得壮实,床就越来越不够用了,后来他在山间弄了些石头,凿好,把床加宽了这才觉得舒服。   这天晚上,顾希文想着白天和云敬打架用的那些身法走位身法走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望着棚顶发呆。   “你在想什么?”暗夜里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开。   顾希文下意识地侧头,就撞上黎约在晚上会发幽幽绿光的眸子,很是瘆人。   “你吓我一跳,你闭眼睛闭眼睛,这样看着我我害怕。”顾希文责道。   “嗯。”说罢,黎约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借着窗外溜进来的月光,顾希文望着这张平时很少会有表情变化的脸,刚毅的眉骨,刀削的唇锋,清冷而俊丽。   “阿约,你以前在哪里生活?”顾希文轻声问道。   “我不记得了,来这儿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黎约闭着眼睛回答。   这话顾希文问过他好多遍,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一个字儿都不差,也越是这样,顾希文越爱问,没准儿哪天就少字了,这下自己就可以好好羞辱他一顿,不过直到现在,黎约都没给他这个机会。   “顾希文,你为什么睡觉不穿衣服呢?”沉默了片刻,黎约问道。   “你懂什么,我这叫吸日月之精华取天地之灵气。”顾希文胡扯道。   “你不冷吗?”黎约问。   “不冷啊。”顾希文答得理直气壮。   “那你把我的被子还我。”   顾希文低头往怀里一看,自己果然抱着两床被子,而黎约身上只有一件里衣。   黑暗之中,顾希文的脸红了一红,从怀里分出了一床被子给黎约盖好。   “睡吧,别翻了。”黎约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说道,估计刚刚是冻醒的。   “嗯。”顾希文应道,目光在黎约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也就转过头去睡了。   第二日醒来,顾希文在门口冲着朝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见师父正在给他的蓝翎凤凰梳毛。   那蓝翎凤凰勉强算是延之的坐骑了,说勉强是因为顾希文的印象中,师父根本就没下过山,也就没有坐过这只大鸟,顾希文每次想坐,都会被它嫌弃般甩下来。   没有人支使它,这大鸟也就乐得清闲,整日在山上睡着,偶尔自己飞出去玩玩,多年过去,倒是越来越胖了,原来尖尖的脑袋都变得圆了。   “难得啊师父,许久不见您给大蓝鸟梳毛了。”顾希文说着走了过去,在蓝翎凤凰的胸口拍了拍。   凤凰还是很不待见顾希文,伸开爪子朝顾希文抓了去,要不是顾希文躲得快,估计他那张英气的脸就变成大花脸了。   不待见顾希文的凤凰倒是和黎约处得很好,伸长脖子在他的肩膀上蹭着,青蓝色的眼睛里漾着笑意。黎约也抬手,抚摸它的脑袋,动作极尽轻柔。   顾希文气愤。   延之给凤凰梳了半天的毛有些累,抖了抖手道:“我下山去一趟。”   顾希文听了师父这几十年不遇的话缓了一缓精神,这才说道:“下山?什么事请得动您?”   延之脸色如平常般云淡风轻,顾希文看不出一点儿不对的地方。   “见些故人,你这小毛孩儿懂什么,好好看着逍遥居和我那傻徒儿就成。”延之牵过蓝翎凤凰跨上,留下这句话之后便引着凤凰飞去了。   其实时隔许久了,有些事情还是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轻轻靠着一旁的凤凰,延之挠了挠头。   “逍遥仙人,许久不见。”   不掺杂一丝情感的声音灌入双耳,延之抬首,见眼前一人仙风道骨,却是满面风尘,那人是天上仙,名为白尹。   “切,位列仙班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会老。”延之嘀咕道。   参悟天机,醒道修仙之人,也逃过了岁月的痕迹,逃不掉内心的风霜。 第3章 第三章 冤家路窄   白尹拉着延之在一家安静的小酒馆坐下,给延之倒了酒,问道:“我听说你,近些年收了一个徒弟。”   延之傲慢地伸出两个手指头,“两个,不过另一个是我大徒弟捡来的灵狐。”   “哦?那狐狸我不知道,不过你的大徒弟可是个?”白尹不紧不慢地问道。   延之点头,“是,不然你以为,我带他回昆仑山干嘛?”   白尹也不再说什么,他太了解延之的性子,这人表面上吊儿郎当的似是很洒脱,其实内心比谁都压抑,一个巨大的缺点就是喜欢把坏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你不在上头陪那帮老头儿好好呆着,来人间干嘛?”几杯酒下肚,延之捻了几粒花生米,一边嚼一边问道。   白尹优雅地放下酒杯,极讲究地收了手,抖了抖袖子。那动作看得延之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暗骂白尹这死脾性还是不改。   “玄芝失窃,东君还是没找到,就派我过来看看。”白尹说道。   那玄芝乃仙家神物,每千年才会长出一棵,食之则得不死之心。   延之扁了扁嘴骂道:“小心眼儿。”   白尹抿着嘴笑了,天上地下,可没有几个人敢这样骂东君。   “诶,你可知,华山云家家主再过些时日就要飞升了。”白尹笑够了之后说道。   “谁?云承林?”延之有点儿不敢相信,云家家主云承林终日板着一张脸,延之对他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白尹点了点头说道,“他的大儿子云眠过几日就要成婚了,到时候众修仙之家许是都要去贺一贺,我想着到时去问问玄芝的下落,延之,你去不去?”   延之摆摆手表明他的态度,他这隐居着的逍遥仙人可不再想过问世事了,尤其是华山云家。   “也好。”白尹淡淡地叹了一句。   此后无话,尽是杯盏相碰,和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旧友相叙,如此便好。   延之和白尹这边儿云淡风轻地叙着旧,远外昆仑山,两人玩得倒是相当热闹。   “你知道这俩人儿在干什么吗?”顾希文指着书上画的两个小人儿问道。   自打师父下山,顾希文就开始放肆了,昨儿晚上非要在院子里点火烤土豆吃,差点儿没把黎约的胳膊腿儿卸掉当柴火烧掉,今日又偷了延之藏在枕头下的春宫图册给黎约看。   “不知道。”黎约诚实地摇头。   “唉,孺子不可教也。”顾希文叹道,手在那两个小人儿身上摸了摸便把书合上了。   “阿约,下山玩会儿吧,我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花柳巷。”顾希文神秘兮兮地拉着黎约说道。   “师父让你看着逍遥居。”黎约满眼认真。   “脑子转一转好不好,这地儿没人来放心吧。”顾希文劝道。   黎约哪里经得住顾希文的花言巧语,三哄两骗地就随着顾希文下了山。   尘世凡间,自是热闹的很。   若说是热闹,那都是凑出来的,就比如冤家,不凑在一起怎么能叫做热闹?   “顾希文!”   身后一个带着愤怒的声音猛然响起,顾希文正端着一碗加了冰糖的梨汁的茶水准备喝呢,被这声音吓得双手一抖,那茶水一滴没漏,全都洒在他的裤子上了。   顾希文转头,望见那张有些狰狞的脸。   “哎呦我的老天爷,云大侠你吓我一跳,这茶你可得再请我一碗。”顾希文抖着浸湿的裤子说道。   黎约不知死活,端着他的那碗茶,很响地嘬了一口,“好喝。”   “你......”顾希文的铁齿铜牙碰见黎约就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顾希文,我要再跟你比剑。”云敬指着顾希文,脸上说不出的坚定。   得,顾希文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真是像师父说的那样,太会惹了。不怕不要命的,就怕死不了还缠着不放的。   “别了云大侠,我连剑都没带,这次算你赢了好不好,你看我见了你都尿裤子了。”顾希文一边说着还恬不知耻地向前拱了拱他的胯,让云敬看得更清楚些。   云敬无视了他拧得麻花一般的胯,冷脸说道:“你用我随从的剑,不会比你的剑差。”   顾希文心里虽然想着差多了,嘴上却没说,好言劝道:“大侠你看这人来人往的,你为天下苍生想想也不能在这儿动手啊。”   这话说完,顾希文就后悔了,云敬要是真心血来潮把他绑去个什么没人的地方,自己找谁帮忙去。   还好云家那些弟子都不是吃白饭的。   “少爷,办正事儿要紧,婚宴上用的东西今天必定要采购齐全。”   “婚宴?你要成婚?恭喜恭喜啊。”顾希文说着便假作亲昵地拽上云敬的袖子。   云敬皱眉,抽回攥在顾希文手中的袖子,向旁边退了两步和这个湿了裤子的人拉开了距离后说道:“不是我,是我大哥成婚。”   “那是好事啊,云大侠你有事儿你快去忙吧。”顾希文摆着手催促道。   云敬想着顾希文就心烦,看着他更心烦,听他说话那就烦得不行了,虽然特别想和他再比一回,但见他没带剑,自己又有任务在身也就罢了,瞪了顾希文一眼掉头走了。   一直看着云敬走远,顾希文才舒了一口气邋遢着步子走回黎约身边,裤子上的茶水碰到皮肤凉飕飕的,他只能像螃蟹一样挪着。   “好喝吗?”顾希文凑过去挑着语气问道。   黎约雷打不动地看戏,见顾希文凑过来了,连忙一口将碗里剩下的茶一口吞下,微笑着冲顾希文点着头。   “你倒是无爱无恨了,全都用来长心眼儿了。”   两人在街道上逛荡了小半日,可以说顾希文对于一些鸡鸭来讲确实是煞星,一不留神就被拔了毛去。再次回到昆仑山巅逍遥居的时候,顾希文抱着一大把的鸡毛。   天性使然,黎约闻见鸡的味道会有些兴奋,牢牢地盯着顾希文手中的鸡毛。   顾希文被他看得背后发凉,仔细琢磨着才想起来别看黎约现在风度翩翩的,但毕竟是只狐狸啊。   “别看了别看了,这又不能吃,我是来那它们扎鸡毛掸子的,不然柜子顶上的灰我总是擦不掉。”顾希文道,找来了一段很直的树枝,开始着手扎鸡毛掸子。   不过他失败了,这鸡毛压根儿就不听他的话,七扭八歪地躺在树枝上,难看得很。   顾希文气愤地拔了扎在一起的鸡毛,把那根树枝扔进了炉火里,团起了满地的鸡毛,塞到了柜子的一个抽屉里。   他哪里知道,日后这鸡毛对他会有大用处,□□黎约的大用处。 第4章 第四章 华山行   华山云大少爷成婚,延之到底是没去,顾希文倒是去了。   用顾希文的话来说,他是去给云敬赔罪,实际上顾希文不过找了个借口出去玩,他长这么大可还没见过别人成婚呢。   黎约是黏着顾希文的,延之想着两个人儿也有个照应,自己也乐得清净,由着他们两个去了。而且若是没有黎约,蓝翎凤凰估计是怎么都不会载顾希文的。   云家家门宫宇依着华山的险峰怪石而建,有直冲云霄的磅礴之感与九区回折的奇绝之势。   顾希文仰头看着云家这些建筑,把脖子都仰酸了,心想云家可真是给自己找罪受,这么险的山峰峭崖,每天来往穿梭的,也真是不嫌累得慌。   山门口站定后,黎约拍了拍凤凰,意思是叫它自己去找乐子,凤凰会意,临走时还不忘用它圆圆的屁股拱顾希文一下。   顾希文被它拱得踉跄了一下,转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凤凰弯了弯眼睛似是在轻笑,欢快地鸣叫了一声便飞走了。   云家大少爷,也就是未来的云家家主成婚,阵势自然是不小的,云家就差用红布把华山缠个遍了。这日各大门派的宾客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有功夫去注意这两个不太起眼儿的后生,顾希文和黎约也就很轻易地混了进去。   宴席台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顾希文抿了两杯佳酿之后就拉着黎约向华山里面走去了,据说云家的淬剑阁内奇兵异甲纵横,这也是顾希文来华山的原因之一,只是这淬剑阁到底建在华山何处,他就不得而知了。   越向华山内部走去,人也就越来越少了,多数弟子小厮都在宴席那边忙碌着,留下守卫的也不过三三两两心不在焉的人,两人蹑手蹑脚地避过这些人,一路上也没被谁发现,不过走着走着,顾希文就跟见了鬼似的赶紧拉着黎约蹲下了。   “怎么了?”黎约问。   顾希文拨开眼前石头上生的杂草给黎约看。   不远处华山论剑台造得浸满风骨,一方天地似是装着整个江湖。   论剑台上练剑的,正是顾希文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云敬。   “要是被他发现了肯定又要不依不饶。”顾希文悄声说道。   “你打得过他。”黎约肯定地说。   “我是来找淬剑阁的,再说华山剑法变化多端,我以后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不过,云家大喜之日他居然独自练剑。”顾希文道。   “勤奋。”黎约点评。   “••••••”   两人就这样蹲着看云敬练剑,时不时地点评上一两句,殊不知云敬正练的,便是华山剑法的绝章,只不过火候不到,让人看不到威力。   “你们••••••”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两人中间响起,两个字还没说完便没了声音。   顾希文转头一看差点儿叫出声来,黎约平时闷葫芦似的出手还挺快,这女子已然被他弄晕过去了。   “你干嘛!你怎么还打女人呢?”顾希文压着声音气愤地说道。   黎约被骂了之后脸上有点儿愧疚地说道:“她吓我一跳。”然后把那躺在地上的女子倚到石头上坐好,恭敬地说了声“对不起”。   顾希文扶额,人家都晕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现在怎么办?”   黎约叹了口气,伸出了两根手指,上面缠着银色的辉光,轻轻在女子的头上点了点。   女子被黎约这样一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顾希文见她眼睛动了动,立刻摆出了一副讨好的表情,别提多猥琐了。云家家风严谨,小姑娘哪见过这个,扯着嗓子“啊”就喊了出来。   “悠锦?”云敬不聋,立刻就听出了这是表妹的声音,提着剑就冲了过来。   “过来了。”黎约指了指论剑台的方向。   顾希文哭笑不得,道了句:“跑。”说着便从石后起了身,飞也似地逃。   云敬跳过石头,扶起靠着石头的云悠锦问道:“悠锦你没事儿吧。”   悠锦摇摇头,道:“云敬哥哥,大哥叫我来叫你呢。”   “等我把那两个人抓到再说。”云敬咬着牙说了句便朝着顾希文逃走的方向追了去。   华山路险,两个人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希文拍了拍身边的黎约道:“吹••••••吹口哨••••••叫,叫那笨鸟来。”   黎约点头,含了两根手指在嘴里打了个哨子,不消一会儿,蓝翎凤凰就开心地鸣叫着来了,两人赶紧爬了上去,随着凤凰飞了起来。   顾希文大口喘气,可算是逃出来了,不过还没高兴一会儿,一道白色的身影略过顾希文的眼前,一眨眼的功夫,黎约就从凤凰的背上消失了。   顾希文猛然之间傻了眼,这整日在自己身边的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正发着呆,忽听远处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声音:“借用。”   “诶那你得还啊,完好无损地还,还有利息,你到底谁啊?”顾希文扯着嗓子向远方喊着,可是没有得到半点儿回音。   没有黎约在,这凤凰也不老实了,顾希文好说歹说才没缺胳膊少腿儿地回到昆仑巅,站在逍遥居的门口,不知道应该怎么进去。   此刻华山,云敬望着腾空而起的蓝翎凤凰紧紧攥了攥手中的剑,他认出那是顾希文了,可惜还是让他逃了,不然云敬估计会把他关在华山,拿他练剑。   叹了口气,转身,云敬往大哥的婚宴上走去。   延之倚着逍遥居不太结实的木门问道:“那傻狐狸呢?”   “师父••••••他被人借去了。”顾希文带着一点儿哭腔说道,接着便把华山上的事儿和师父说了一遍。   听着顾希文的描述,延之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白尹,可是他掳走黎约的目的何在?难道和玄芝有关?他可没看出来自己这徒弟的身上有玄芝的气息。   其实不仅他没看出来,白尹现在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黎约现在被他打回了原形,倒挂在门口,睁着灰溜溜的眸子,任由白尹运着法力在他的身上探索着。   他的身上纵然是有玄芝的气息,却并不完全,或者说这是一种和玄芝很相似的气息。   白尹挠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自诩为好神仙的,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把黎约怎么样的,只是把他取了下来柔声问道:“你说实话,玄芝到底是不是在你那里,为什么你会有玄芝的气息,我又不会杀你,我只想取回玄芝。”   黎约摇了摇自己的狐狸脑袋,他决定一直装傻。眼前这人说是不会杀他,其实取回玄芝本身就是在杀他,因为黎约吃下的玄芝早就和他融为一体了。   白尹无奈,这是延之的弟子,怎么着也得给点儿面子,于是他眯着眼睛,掐上黎约耳朵上的那块儿红色印记向下扯了扯,道:“在没找到玄芝之前,我可会盯着你,别耍什么花招。”   黎约被他扯得垂下了头,用力点了点。 第5章 第五章 玄芝   其实黎约吃那玄芝纯属偶然,太偶然了。他在秦云山的时候修炼估计是只长了修为没长脑子。   黎约出去溜了溜不过是因为有些饿想去找点东西吃,谁知那日七宿变换,黎约在不经意间就踏入了阵中,也就朦胧间踏入了仙家领地,踏入了也就罢了,还非要踏入东君的药田。   黎约转悠了一阵儿,也着实是饿了,颓颓然地坐在茫茫望不到边的药田里,脚边正好就是那株极其珍贵的玄芝。也不知道那根儿神经搭错了,黎约伸手摘下那长得黑乎乎的玄芝,吃掉了。   之所以知道自己吃下的东西并非寻常之物是因为黎约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根骨劲强,修为大增,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死不了,秦云山山门前的那场战斗,他看着自己可怖的伤口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谁知现在到现在还活着。   活得挺好,除了被白尹拽得有些耳朵疼。   第二日早,黎约就被“还”了回来,以狐狸的形态。   顾希文数了数,两个胳膊,两条腿,嗯,不少。再把黎约提起来,对着太阳仔细地看了看,嗯,和从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黎约在他手里忽然化回了人形,顾希文没拿住,被黎约一屁股坐在了身下。   顾希文笑着踹开他问道:“你没事吧,你被什么人掳走了?”   黎约摇了摇头道:“没事,那人认错人了。”   延之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紧不慢地煎着茶,好像他这徒弟就应该完好无损地回来一样,并没有多大的意外。   煎好的茶分了三盏,冒着幽幽的香气从茶盏中漫起又散开。   “黎约,你也修行这么久了,可想过成仙一事?”延之嗅着茶香问道。   黎约登时被热茶烫了一下,不由得舔了舔上唇,说道:“师父,成仙了能怎么样?”   延之顿了一下才答道:“长生不老呗,以你无爱无恨、六根清净的性子,成仙可是很容易的。”   黎约想着自己本来也死不了,成不成仙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便淡淡地说道:“现在的日子就很好。”   “噗,我要是你,挤破脑袋都是要成仙的,可以长生不老,多好啊。”顾希文在一旁接道。   “你小子这劣根就别想了,好好练你的剑法,没准儿还能多活几年。”延之笑话他这大徒弟。   黎约此刻却在歪着脑袋想,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茶凉了,人也醉了。   当夜,顾希文还是有些不放心,盘着腿儿坐在黎约的面前问道:“你真的没事儿和我说?”   黎约摇头。   “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真的没再受什么伤吧?”顾希文道。   黎约还是摇头。   顾希文侧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黎约望着顾希文的侧脸分明的棱角弯了弯眼睛,倾身向前将下巴搭在了顾希文的右肩上。带着一点依赖和感激。   也就是在这突然之间,黎约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暖洋洋的却带着不可抑制的冲动,黎约想说却不知从何说,想动又不知从何动,能做的便只是贴着顾希文的肩一动不动地感受着心内的复杂情感。   顾希文感受到肩上的重量转头,眼前正好是黎约那只带了一块红痣的耳郭,上面盖着几缕散乱垂下来的发丝,随着顾希文的呼吸飘动。   那一刻,顾希文也不知自己是怎样想的,伸手拔下了黎约头顶的紫檀发簪,任由发丝散落而下,扑在他的脸上,轻轻柔柔的,带着一种来自旷野的清香。顾希文感到很奇怪,明明是一只狐狸,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让人舒服。   黎约还是未动,乖乖倚着顾希文的肩,感觉褪去了一身的疲惫。   黑色的发丝挡在顾希文的脸前,让他看着周围的景物有些模糊,唯有眼内一小块红色,艳得清明。顾希文觉得那红可爱,张开微带笑意的嘴轻轻咬了下去   黎约就纳闷了,怎么谁都那么愿意跟他的耳朵过不去,待顾希文松口,黎约才抬起了下巴,揉了揉自己披散着的头发,有些疑惑地看着顾希文。   顾希文冲他笑,笑容有些发甜,黎约那张有些乖傻的脸让他很想去揉一揉、掐一掐,不过理智告诉他,还是睡觉吧。   于是顾希文毫无顾忌地脱了里衣,光着身子对黎约说了声:“睡吧。”   黎约吹灭了案上的孤灯,裹紧身上的被子在黑暗中说道:“下次脱衣服之前,灭灯。”   “噗,怎么你还害羞?”顾希文笑他。   黎约不答,舔了舔嘴唇又蹭了蹭头下的枕头,很安稳地睡去了。   七日后,墨云漫天滚滚而来,只是在远方依稀可以看出一束从浓密云层中透出来的阳光,在周围昏暗的景物下显得格外的耀眼。   据延之说,那是有人将要登仙了。   “谁啊?”顾希文问道。   “云承林。”延之回答。   “云家家主?”   “嗯。”   华山巅,云敬对着场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只是盼着自己的父亲赶紧上天上去,省得每天都要看见他这张板凳脸。倒是云眠带着一副不舍的表情和云承林告着别。   这一日,华山云家易主,家主为云承林的长子云眠,执掌华山事务。云敬漠然地看着大哥接下家主之印,接下淬剑阁的机关令,好好地封存了起来。   接下家主之位的云眠吹着华山山巅的清风满心澎湃,眼望着华山奇景,一片感慨。毕竟是鲜衣怒马的壮志青年,毕竟有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野心,眼高气傲愿与苍天试胆。   云敬倒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各家门派皆知云家长子云眠年轻有为,对于次子云敬就是只知其名而已。于是云敬现下的愿望不是成为家主,而是好好练剑,早日打败顾希文,然后...然后的事儿他还没有想,也许就是继续练剑,帮着大哥把云家治理好,仅此而已。   事情要是真的这样发展下去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许多事了,要不然怎么说造化弄人呢?很多你并不愿意做的事情,偏偏就有人逼你去做。 第6章 第六章 说媒   黎约微微勾着的狐狸尾巴尖儿随着嘴里哼出的调子缓缓地摆着,迎接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半睁着的狐狸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另外两人。   顾希文被延之踩在了脚底下,气鼓鼓地大口呼着气,吹起了地上的尘土,尘土又飘飞,落到了顾希文的眼睛里。现在顾希文那张脸就像个泥猴似的。   “倒是比以前精进了不少。”延之赞道,移开了踩着顾希文的脚继续说道:“学了云家剑法就是不一样,不过还不流畅,瑕疵太多。”   顾希文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接过师父递过来的剑问道:“我这算是偷艺,师父您不生气?”   “我还能废了你不成?”延之反问,又说道:“看都看了,怎么能不学。不过你这剑法还是尽量不要在云家人面前用出来的好。”   顾希文花着一张脸嘿嘿地笑道:“您可真是我师父。”   “行了,少跟我耍贫嘴,说好了洗一个月的衣服。”延之道。   “您这是耍赖。”顾希文不干。   “两个月。”延之伸出两根手指晃着。   “••••••”   顾希文埋头苦大仇深地搓衣服,黎约在旁边坐着看,就只是看,悠哉游哉地看。顾希文知道黎约又在故意气他,捧了一捧水就向黎约砸了过去。黎约轻身跳了一下躲开,又敛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哼着他不知调子的小曲儿。   洗了一大天的衣服,顾希文这胳膊都快断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句话都不说。黎约戳了戳他的脸,顾希文也只是动了动眼珠。   黎约长长出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将双手覆在了顾希文的两条胳膊上。   酸胀感渐渐消失,床上这人又活了过来。   黎约冲他眨眼睛,表情很乖。   “别以为我会感谢你。”顾希文说道。   “那我给你弄回原样。”黎约说着便要抬手施法。   “诶别别,我谢谢你还不成吗。”顾希文妥协道。   黎约这坏狐狸笑得欢。   顾希文白了他一眼,拽了被子躺下。黎约也脱了外衣钻进了被子里,转头看了眼发呆的顾希文,像虫子一样拱了拱身子,凑近顾希文,歪头,把脑袋搭在了顾希文的肩上。   “干嘛?”顾希文侧了侧脸问道。   “这样舒服。”黎约回答。其实他不过是想再次体验一下那种奇妙的心境。顾希文的肩膀怕是有一种神奇的作用,黎约靠着就不自觉地笑。   “快睡,谁知道那老头明天又有什么幺蛾子。”顾希文也歪了一下头,抵着黎约的脑袋说道。   其实本是很温馨的睡姿,早上醒来就变样了,俩人儿折腾了好半天才分清哪个是你的胳膊哪个是我的腿。   “云敬哥哥,上次闯论剑台的那两个男子,你是不是认识?”   华山清凉亭,云敬正翻着一本书,悠锦坐在他对面,满眼桃花地问道。   “嗯。”云敬不咸不淡地回答,甚至都没抬头看悠锦一眼。他正看到关键的地方,哪有功夫细细地想她的问题。   “那...他们叫什么啊,住哪啊?”悠锦继续问。   “背剑的那个叫顾希文,另外一个没记住。住哪儿...我不知道。”云敬答。   悠锦带着失望的语气说道:“那我怎么去找他们啊。”   云敬这下才从书里回过神来,抬眼望着悠锦问道:“你找他们干什么?”   “说媒啊。”悠锦理直气壮地大声回答,震得云敬耳朵嗡嗡直响。   “什么?”云敬把书拍在了桌子上。   悠锦被他的这个反应吓了一跳,又小声地重复了一句:“说媒啊。”   “跟...跟顾希文?”云敬不可置信地问道。   悠锦点了点头,道:“我都跟云眠哥哥说了,他说只要我喜欢就成。”   云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至于被眼前这小丫头气晕过去。   “云敬哥哥,你真的不知道他们住哪里吗?”悠锦一脸期待地问道。   云敬猛摇头,他忽然巴不得顾希文永远不要出现才好,自己的仇人怎么能和自己成为一家人,听来简直可笑。   不过云敬忽略了一点,以云家的势力,怎么会找不到顾希文呢,况且顾希文还是个好凑热闹没事儿找事儿之人,云家要向他说媒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顾希文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了江湖上的名人。   “你小子惹下的好事,不是说去华山找云敬认错吗,你怎么还勾搭上人家的小姑娘了。”延之拧着顾希文的耳朵质问道。   “冤枉啊师父,那个叫什么云悠锦的我根本就不认得,疼疼疼。”顾希文哀嚎着回答。   “会不会是,那个被我打晕的女子?”黎约在旁边接道。   “她?那你别说,长得还挺好看。”顾希文说道。   延之听他这么说,手下更用力了,恨不得把他的耳朵扯下来。   “你打算怎么办?”黎约拿他有些凉的手指尖儿捂着顾希文通红的有些发肿的耳朵。   “云家都那么说了,我能怎么办,成亲呗。”顾希文说道。   “你小子敢。”延之说着伸出手来又要掐。   顾希文挥着手躲,“师父我说着玩的,我明儿就去把话说开还不成吗?”   延之听了这话才收回了手。   “什么是,成亲。”傻狐狸问道。   “大概就是,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过日子。”顾希文解释道,至少在他心中是这样的。   “那咱们两个不是已经成亲了吗?”黎约道。   顾希文呆在那里,按照他的说法,黎约这么认为还真没错,这狐狸脑筋就是和寻常人不一样。   “噗。”延之没忍住,捂嘴笑了一下说道:“要不,你就拿黎约挡一下。”   “挡?怎么挡?我已经成亲了,跟一个公狐狸?”顾希文惊异地反问。   延之带着奸笑点了点头道:“且说黎约是你正室,云家人心高气傲的一定不会答应做小,如此大家都安心了不是?”   “嗯,好主意。”黎约在旁边不知死活地认同道。   顾希文觉得,这俩人是在合起伙来整他,不整死他不罢休。 第7章 第七章 老子就是喜欢男的   在自己师父的催促下,顾希文决定再去一次华山。   云家迎客居内,黎约自然地挽着顾希文这一幕可以载入史册了。   云眠坐在主位上,云敬则坐在次位,愤恨地盯着顾希文看。云悠锦身为女儿家,必要的矜持还是有的,因而此刻还在打扮,并未出现。   顾希文没搭理云敬的目光,只是埋头喝茶,偶尔抬眼和黎约交换一下目光。   云眠的眼皮跳了跳,开口打破屋内的沉默对顾希文赞道:“顾公子可真是,真是一表人才,只是不知道身边这位是...”   “这是我妻子。”顾希文快速接过话头,大声回答着,像是希望华山的所有人都知道。   “嗯。”黎约点头应和道,表情认真。   云家两兄弟听了顾希文这么说,此时的表情是一样一样的,脸上出现了三个圈儿,两个小的是眼睛,一个大的是嘴。   还是云眠先反应了过来,咳嗽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知顾公子原来有,有这等癖好。”   顾希文冲云眠礼貌地笑了笑,放下茶杯拉着黎约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礼,朗声说道:“云掌门,顾某已有妻室,云家美意恕难从命。”   “顾,顾希文?”悠锦刚刚迈进迎客居的大门就听见了这句话,嘴里有些生涩地唤出这个名字。   顾希文转头,那是悠锦经常梦见的眉眼。   “哟,云大小姐好。”顾希文微微欠身嬉皮笑脸地问候道,“那日真是不好意思,让云大小姐受惊了。”   “你说,你已有妻室?”悠锦没理他葡萄串儿般的那对话,思维似还是停在不久之前,带着些小心问道。   “啊,那个,是,就是这个人,黎约。”顾希文说着便拉过黎约,搂在了自己的身旁,黎约就势往顾希文的怀里靠了靠。   这动作在悠锦看来简直是不堪入目。   “可,可他是个男人啊。”悠锦指着黎约的鼻子跺脚说道,“你怎么能喜欢男人呢?”   “谁说我不能喜欢男人了?”顾希文反问,“不好意思了云大小姐,我还真就喜欢男人,我顾希文这一生就只爱阿约一个,您这貌美如花的姑娘还是找个更好的人吧。”   悠锦听了顾希文这话,咬了咬唇,掉头跑走了,连云眠都没叫住。   “顾希文!你太过分了!”云眠刚要说话却听云敬在一旁吼道。   顾希文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道:“我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不耽误你的妹妹?”   “你,你,你不可理喻。”云眠“啪”地把剑摔在了案上嚷道。   “那你就不要喻。”顾希文答道,牵过黎约就准备向外走,可没走几步又忽然想起了一个事,转过头来说道:“云家两位大爷,我住昆仑山巅,以后有事儿直接来找我就成,可别再大肆宣传了。”   “昆仑山巅?逍遥仙人住的地方?”云眠问道,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离经叛道的小子会和逍遥仙人有联系。   “嗯那是我师父,他这名号传得倒真是广。”顾希文笑道,再次牵起黎约的手,在云家两兄弟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大概只有黎约知道,顾希文只是表面上看着很潇洒。   “你别抖。”俩人一边走着,黎约一边说道。   “我那有抖。”顾希文狡辩。   “你手在抖。”黎约道抬起两人牵着的手,顾希文的那只确实是以肉眼可见的频率抖着。   “那你还是挎着我吧。”顾希文甩了黎约的手,弯了胳膊肘说道。   “哦,你紧张什么?”黎约嘀咕。   其实顾希文那里是紧张,他在回忆刚刚头脑发热说的那几句话,什么一生只爱阿约一个,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可以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俩人变换的姿势的动作在云家两兄弟看来就是在卿卿我我,简直不成体统。云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完全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甚至都没想起和顾希文比剑,就这样目送着两人离开了华山。   不过还好,昆仑山巅,他记住了。   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昆仑山逍遥仙人有个徒弟,那徒弟叫顾希文,是个喜欢男人的断袖,发誓一生只喜欢一个男人的断袖。   顾希文仰在床上摇头,心想着估计这以后都不会有小姑娘嫁他了,他跟云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欠下了债。   黎约无聊,抽过顾希文枕头底下的春宫图册翻看着,把书页翻得哗啦哗啦直响。走马观花式地将一本翻完向黎约问道:“为什么都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阴阳相合。”顾希文想了半天才憋出了这四个字儿来。   “那若是两个男子呢?”黎约跳上床盘腿坐在顾希文的脑边,微微垂着头,看着顾希文的脸问道。一头黑发散乱地垂下,不经意间抚过顾希文的脸庞。   顾希文抬眼,借着有些泛黄的灯光望着黎约。发丝垂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导致黎约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模糊。   “你说一生只爱我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什么是爱?”黎约见顾希文不答,又吐出了自己心中的又一个疑问。   顾希文爬起,面对着黎约坐着。   “两个男子在一起,阳火相灼,谁先烧了谁可不一定。至于爱,那是一种感觉。”顾希文回答着黎约的两个问题。   黎约指了指那本春宫图册道:“那样做会有感觉吗?”   此话一出,顾希文愣了,他未曾预料黎约会有这种想法。   黎约眨着眼等待着顾希文的回答,一脸的傻气。   也许真的能感觉到什么?不然夫妻之间为何都有此举。顾希文心想。   “要不...试试?”   “嗯。”黎约点头回答。   然后是沉默,无休止的沉默,沉默到顾希文不由得大喊:“阿约你倒是脱啊。”   黎约这才回神,起身褪去自己的里衣,重新坐回顾希文的面前。   顾希文不是第一次看到□□的黎约了,只是他从来没仔细观察过,现在这样一具线条鲜明的躯体□□在他的面前竟使他有些脸红了。   顾希文不自觉地咳嗽了一声,道:“阿约,你离我近一点儿。”   黎约闻言乖乖地凑近了顾希文,两人之间基本上只是隔了一个手指的缝隙,顾希文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黎约身上的热度,甚至感受到自己越来越乱的呼吸和渐渐坠胀的小腹。 第8章 第八章 屁股疼   黎约的面色,依旧是平平淡淡,浅灰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顾希文从面色到身体上的变化。   也是这一双冷静的眸子,衬出顾希文的心神不安,也逼出了顾希文的些许怒意,翻身,压上对方。   这下子,刚刚两人肌肤间隔着的那薄薄一层空气也消失殆尽,纹理相扣,密不可分。   “你好烫。”黎约抽出被顾希文压在身下的手摸了摸他通红的脸说道。   没做任何润滑措施,黎约注定是要疼的,这个长了无数心眼的老狐狸怎么会白白忍着疼呢?所以张口,用力咬上了黎约的肩头。   顾希文吃痛,张口欲叫却被黎约一手捂住嘴巴。见顾希文把喉咙里的声音完完全全地咽下去了,黎约才松了口,拿下捂在顾希文嘴上的手。   “疼。”黎约皱眉说道。   “这话应该我说。”顾希文指着肩膀上发青的牙印对他说。   “要不你下来试试?”黎约不服。   “不。要。”顾希文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着,黎约的身下就又开始疼了,张嘴又要咬下去。   顾希文见状扭了一下身子,迎着黎约牙的不是肩膀而是脸,再准确地说,顾希文的嘴被黎约咬住了。   一股血腥的气息在两人的口腔内蔓延开来。黎约的眼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愧疚,刚想松开牙齿却被顾希文的手按住了脑袋,而这人不规律的呼吸则像极了春天的微风,暖暖的,黎约笑了。   顾希文缓缓抬开两人黏在一起的唇问道:“你笑什么?。”   黎约微笑看着那双有些泛红的,还带着他刚刚留下的齿印的唇不答。   顾希文很少看见黎约笑,他的脸色终日平静,说不上冷漠,也说不上热情。如今挂上浅浅一抹笑容净是说不出的陌生。顾希文抬手捏了捏黎约的脸,挑着他的下巴再次吻了下去。   和黎约不同的是,顾希文毕竟是个人,一个七情六欲俱在的人,是人就难免会动情,动情处,自己是抑制不住的。所以抛了羞臊廉耻,一夜尽欢。黎约还是没搞懂世人这样做的意欲何在,顾希文却有了很深的感触。   不过黎约也不是一点儿收获没有,至少他知道这样做会屁股疼。   第二日早上,黎约干什么都要捂着自己的屁股,走路要捂着自己的屁股,晒太阳要捂着自己的屁股,就连吃饭时坐下都要慢慢蹲着坐。   延之问他怎么了,黎约摇头,顾希文就替他答是昨晚着凉,今日闹肚子拉坏了。延之便摘下了院里的两株药草喂着黎约吃了下去。黎约本是犹豫的,但看着延之身后挤眉弄眼的顾希文还是将药草吞了下去。   在两人做过那事儿之后,晚上的气氛总归会有些尴尬。顾希文也不裸着了,把里衣穿得完完整整的。直到黎约的肚子咕噜了起来,这尴尬的气氛才缓和。   “噗。”顾希文听了这声音笑了下。   黎约苦着脸揉了揉肚子。   顾希文见他这表情,憋回了笑,关切地问道:“肚子疼?”   黎约都来不及点头,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捂着屁股就向茅房奔去了。   顾希文也跟着跑了出去,但是心里真的快笑疯了,他觉得师父是故意的。   茅厕门口,顾希文捂着鼻子对里面的黎约喊道:“阿约啊,你还行吗,若是不行就赶紧叫我,我好冲进去救你,你可别蹲得腿软掉进去。”   黎约从来没有这么想打一个人,但是解决完之后,黎约实在是没有力气了,靠着顾希文的后背才勉强站住。   顾希文笑叹了口气,其实不管怎么说,黎约这样自己可有很大的责任。他弯了膝盖对黎约说:“上来吧,背你回去。”   黎约也没推脱,软绵绵地将自己搭在了顾希文的背上。   从茅厕到屋子里的这一段路很短,顾希文托着黎约揉了一天的屁股,黎约把胳膊环在顾希文的脖子上,有些昏沉的头埋在他的颈窝中。顾希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将步子走得很慢。   回了屋内,顾希文开始给黎约揉肚子,黎约捧着一碗热茶慢慢地喝,顾希文揉得手臂都酸了,问道:“可好些了?”   黎约嘴里含了一口茶冲顾希文眨了眨眼睛。   接着顾希文也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了,捏着黎约的两腮,将他嘴里的茶尽数吸到了自己的嘴中,茶水兴奋地打了两转儿,顺着顾希文的咽喉滑下。   黎约被顾希文这动作弄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将微微张开的嘴合上,举了茶杯到他面前说道:“再喝一点儿吗?”   顾希文被他逗笑了,戳了戳他的肚子带着几分认真又杂着几分玩笑地说道:“阿约,你说咱俩的事儿外边都传开了,甚至说,咱俩都睡过了,你说要不然咱就凑合着过得了。”   “凑合着······过?”黎约大概又是没听懂。   顾希文捏了捏黎约略显天真的脸说道:“就是像现在这样。”   “嗯,好。”黎约点头,“那你继续揉肚子。”   顾希文白了他一眼,他经常分不清这只狐狸是装傻还是真傻。   且说着这日那只蓝翎凤凰竟然拐了一直双头白龙回来,那龙看着修为不高,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看上了延之家圆圆的大凤凰。   凤凰似乎也很是得意这只双头白龙,都不怎么去搭理黎约了。   两只灵兽在昆仑山巅常是腻腻歪歪的,看得延之恨不得瞎了眼睛,再看自己的两个徒弟,也是腻腻歪歪的,就他自己一人儿无聊地敲着酒勺。   不过想当年延之可也是一风流浪子啊,谁还没年轻过呢,只不过造化无常,最爱的人早就转世投胎去了,临走的时候将顾希文托付给了他。最好的兄弟也已经位列仙班不会回转为人了,只有他自己一个,不上不下的,不肯断了凡尘的念想成仙,又不肯对故人食言撇下顾希文不管,其实都是无奈。 第9章 第九章 煞星   自打顾希文出生的那一刻起,煞星的名号他就注定要担一辈子了。他如果晚出生或者早出生哪怕一眨眼的功夫,他都会平安地度过这一生。   可是顾希文天生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偏偏要选了那样一个具有挑战性的时刻爬出来,也就注定了这一世的不安稳。   每至阴阳大行交替之时,星宿颠倒一夜,晨昏倒转一日,在交替至末出生的孩子,被叫为煞星。   传说取了煞星的血沐浴可以除却周身浊物,进而登仙。可传说终归是传说,还是一个如此残忍的方法,况且人海茫茫,谁能确定这世上那个人是在至末之时出生的呢。   所以时至今日,此种方法只在近万年前,被一个道士用过。据说那道士沐浴后便成了仙,只不过修为不满,贪欲未灭,弃了仙位后又重归红尘,现在早已不知所踪了。   延之是抱着侥幸心理的,这上古传说虽然人人都知,但除了他以外怕是没有人能咬定顾希文的煞星身份。   就连顾希文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事情悬就悬在,真的有人可以咬定。那人本是个宫廷女巫师。   按理说巫师的话并不是所有人都信的,尤其是宫廷中人,以取悦皇帝为目的的巫师。   可是这个巫师很特殊,因为她的上一世是顾希文的生母。   延之知道她会转世,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遇见。   顾希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女子缠上。   那日顾希文只身下山采药,没走多远就被一个女子挡住了去路。女子比他小了几岁,身着一身黑色大袍,白净的脸颊上涂着两抹橘红色,腰间挂着一只铜铃。   顾希文只是简单地看了她一眼,调整了一下背上药篓的位置,和那姑娘擦了肩继续向前走。   那女子也是倔强的个性,一言不发地在顾希文的身后跟了一路,铜铃也叮叮当当地响了一路。   “我没钱。”顾希文终于是憋不住了转头对那女子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女子见他停步,立刻抓了他的衣角,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还凑近了用鼻子嗅了嗅,这才在顾希文疑惑的目光下眯着眼睛开口说道:“我可算找到你了。”   “可我和姑娘素不相识。”顾希文道。   “我叫沈汀,是名巫师,想取点儿小兄弟身上的血。”沈汀一边说着一边把住了顾希文的手腕,两根纤细的手指摸上了他的脉搏。   顾希文想要收手,却发现这女子虽看着孱弱,力道却极大,心下疑惑着也就不敢乱动,谁知道自己又缠上了什么妖魔鬼怪。   沈汀见他挣了两下不再动了,便大方地抓了他的手把起脉来,沈汀脸上的表情由严肃转为了喜悦,柳叶眉弯弯的,怎么也掩盖不住眼中的笑意了。   “你笑什么?”顾希文觉得这女子真是奇怪得很。   沈汀收回了手背在身后,傲慢地抬了抬下巴道:“跟我走吧。”   顾希文想着赶紧办完事儿好回逍遥居,今儿师父开了一坛埋了七十年的老酒,晚一点儿他就自己全喝了。结果半路上遇见这么个姑娘,素不相识就要自己跟着她走。   顾希文看着那姑娘不屑地嗤了一声,转头继续走路。   “喂,我可是好心劝你,日后其他人找你取血可不都是我这么好说话的,我保证你会没有半点儿痛苦好不好?。”沈汀见顾希文不理,忙追了两步说道。   “我又不是鸡呢,取我的血干嘛?”顾希文加快了脚步暗自嘀咕道。   沈汀见顾希文态度冰冷也就没有再追上去,想着,毕竟是一条人命,至少现在还不急,观望观望再说吧。沈汀停了脚步,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自私又残忍了?   顾希文耳边的铜铃声消失了,心上的铜铃声却一直在敲打。他现下有很多疑问。   延之很抠地用最小的杯给顾希文倒了一杯酒。酒香浓烈,带着七十年的烟尘。   顾希文端起杯子嗅了嗅那酒,觉得真不愧被师父藏了七十年。醇酒顺着舌尖儿一路滚下,冲刷着沿途的惆怅。   “师父,你到底是从哪里把我捡来的?”一杯酒下肚,顾希文问道。   延之是想听顾希文夸他的酒酿的好的,谁知道他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便不耐烦地回答道:“我说过了,你小时被白虎叼了去,险些丧命,我把你救回来的。”   “那我的血有什么用处?”顾希文追问。   延之心里抖了一下,感受到了顾希文的反常,但延之本已决定了,煞星的身份,万不得已自己绝对不会说的,便随口敷衍道:“血能有什么用处,做饭?”   “师父你到底是什么人?”顾希文盯着延之的眼睛问。   延之敲了两下桌子道:“顾希文,你今儿怎么了?净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俩人儿谈论的功夫,谁也没注意黎约化为狐形跳上了延之开着口的酒缸边缘,咕噜咕噜舔了半天的酒。   纵是黎约有再好的酒量,也经不住延之的醇酒。那狐狸醉了,晃晃荡荡地“噗通”一声掉进了酒缸里。   顾希文和延之的谈话没有再进行下去,而是被捞狐狸这戏剧性的一幕取代了。延之心疼他辛辛苦苦酿的酒,顾希文则心疼他家傻啦吧唧还不会水的狐狸。   黎约满身是酒,味道浓烈。顾希文烧了一点儿热水给依然醉醺醺的黎约洗澡。一团毛茸茸的黎约被顾希文扔进了盛着温水的木盆里,像搓衣服一样被顾希文搓来搓去。搓好后便被顾希文像挂衣服一样挂到了院子里,所以黎约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地是倒着的。   “喝多了。”这是黎约清醒过来之后对顾希文说的第一句话。   这一大天中,顾希文总算是露了笑,揪着黎约的尾巴把他取了下来,抱在怀里叹了句:“傻狐狸。”   黎约眼前的天地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肠胃也归了位,顺带着打了一个饱嗝,带着浓烈的酒味。顾希文白了他一眼,将怀里的狐狸扔到了地上。 第10章 第十章 要生两个孩子   云悠锦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子却得到了一个如此荒唐的答复,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这几日也没了往常精怪的样子,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往日聒噪的小姑娘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云眠这几日处理着云家的各种事儿,没来的及关心悠锦,云敬则巴不得这小丫头安静一点儿呢,吩咐了下人好生照顾着,也就没再管她,一门心思练剑去了。   倒是与云眠刚刚成婚的妻子路菁菁常是来看望悠锦,陪着她说说话。路菁菁并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家的千金,只是市井小户家的普通女子,与云眠相识的故事也不过是一个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姑娘长得清丽端正,不做作不浮华,说出的话总是能平复悠锦的心。   鉴于云家两兄弟以及顾希文的表现,云悠锦现在认定,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如此想着倒也释然了,总算是出了屋子,蹲在论剑台的一边看云敬练剑。   “你都不知道来看我一眼,当哥的,绝情。”   悠锦蹲了半天,腿都蹲麻了,云敬就跟没看见她似的,一直练着剑。   一套剑法可算是耍完了,云敬收势,发现悠锦已经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归剑入鞘,云敬走过去说道:“出来啦,小乌龟。”   悠锦抓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向云敬扔去,“你才乌龟。”   云敬歪头躲过,脸上还带着点点汗珠,看着悠锦笑了。   悠锦看着这笑容觉得脸上有些烫,小姑娘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哪知道云敬现下心里想的是:嘿,不用和那个该死的顾希文成一家人了,真好。   皇上是个怕死之人,也不知看了什么书,听了谁的言,喜欢上了修道,差人去四面八方给他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沈汀就是其中之一。   “回皇上,煞星之人,已经找到。”沈汀跪在宫中的砖地上说道。   “那你为何没把他带来。”皇上质问。   “回皇上,此人患有重疾,还不是取血的时候,怕耽搁了皇上的成仙路,烦请皇上再等待些时日。”沈汀随口扯了一个谎。   “沈巫师,朕可是极其信任你的。”皇上说道,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沈汀吞了一下口水,“请皇上放心。”   皇帝起身,满身的珠翠叮铃作响,明黄色的袍子比外面的太阳还耀眼,缓步走到了沈汀身边,慢吞吞地蹲下,圆润的唇挨着沈汀的耳朵。   “好。”   顾希文看的书除了剑谱以外都不是什么正经的书,这一点恐怕还是延之影响的。   这日顾希文读到一个刚烈女子的故事,讲的是女子被男子的花言巧语蛊惑,嫁给了他,结果男子移情别恋。那女子受不了这样的丈夫,毅然带着腹中的孩子远走他乡了。后来孩子出生,女子独自抚养了他几年,遇见了一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   本是个普普通通的故事,顾希文却被书中描绘的女人生孩子的场景吸引住了。   “阿约你说,你会不会怀孩子?”顾希文放下了书,摸着黎约的肚子问道。   黎约正欢快地吃着一碟子桑葚,弄得满手满嘴都是紫红色,添了几分妖媚。听了顾希文这么说,下意识地把手移向了自己的小肚子,月牙白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手印。   “要是有孩子的话,是狐狸还是人呢?”顾希文似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   黎约仰脸想了想,说道:“生两个吧,一个是人一个是狐狸。”   “...”顾希文无语,亏得黎约想得出来。   “生孩子是会疼的,还是算了吧。”顾希文想着书中描绘的场景摇头。   “放在肚子里岂不是闷死了?”黎约道,又向嘴里扔了一颗桑葚。   “噗呲。”顾希文忍不住笑了,“好好好,那就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儿是人,男孩儿是狐狸。”   “为什么?”又一颗桑葚进了黎约的嘴里。   “什么为什么,我就想这样要,你就负责生就好了。”顾希文傲慢地挑了一下眉说道。   黎约淡淡地“噢”了一声,舔了下嘴唇,望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又望了望顾希文。   顾希文轻轻叹了一声,戳了戳黎约的脑袋说道:“你就仗着我宠着你。不过衣服记得自己洗。”   “嗯。”黎约点头。   顾希文把延之那里还没吃完的半碟桑葚拿了。延之正眯着眼睛晒太阳,一抬眼就见顾希文偷了他的果子往回跑。   “臭小子,那是我的。”延之在他身后大骂。   “明天我再给你摘。”顾希文回头冲他做鬼脸。   有了媳妇就忘娘,不对,有了狐狸就忘了师父。   半碟子新鲜的桑葚被摆在了黎约的面前,黎约笑得露出紫红色的牙齿,伸出手在顾希文的脸上掐了一把,留下了一条痕迹。黎约眨眼看了看,在顾希文另一侧脸颊上又掐了一把,这下两条印记对称了。   顾希文怎么会这么放纵地被黎约捉弄,抓了一颗桑葚涂在手上,开始在黎约的脸上画画,两人都跟大花猫似的。   这时,延之在外面叫两个人出来。   跟师父,两个人从来都没有什么隐瞒的,厮打着走向了门口,确实看见了一个陌生人,准确地来说,是顾希文看见了一个陌生人,那人名叫白尹。   两只大花猫的动作停住,有些尴尬地相互分开,黎约向后退了小半步,将一半的身子藏在了顾希文的身后。   延之扶了扶有些晕的额头。   “这,这就是你的两个徒弟?”白尹指着眼前两个混乱的人向延之问道。   “其实我想说不是。”延之摇头。   “老,老伯伯好。”顾希文捂着一边的脸颊先礼貌地唤了一声。   白尹用胳膊肘戳了戳延之说道:“还真的是你徒弟,这臭嘴和你一样一样的。”   延之白他。   白尹的目光落到了黎约身上,向他迈了一步。黎约对他还是很有防备的,跟随着他的脚步向后退了一步。   顾希文觉得不对劲儿,跨步挡在了两人的中间说道:“老伯伯我给您倒杯茶吧。”   白尹哭笑不得,“叫我白大侠。”   “切。”延之不屑。 第11章 第十一章 故人酒   “白大侠,您先坐。”顾希文乖乖地改了口。   白尹被顾希文挡住了视线所以向右弯了点儿身子,笑眯眯地对顾希文身后的人叫了句:“黎约。”   黎约此刻如果是原形,那全身的毛一定炸成刺猬了。伸手抓住了顾希文衣服的后摆,黎约把自己整个身子都缩到了顾希文的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有些恐惧地盯着白尹看。   延之见这场面,便可以十分确定上次掳走黎约的是白尹了,他拽着白尹的后颈把他拉了回来问道:“干嘛来了你?”   白尹永远都是那么注意形象,嫌弃地拍掉了延之的手,把皱了的领子抹平后开口说道:“想尝尝你的酒。”   “仅此而已?”延之才不信白尹的目的这么简单。   “我喜欢你那个徒弟。”白尹指了指黎约。   顾希文听了这话怒视白尹,两手不自觉地握了拳,就差呲牙了。   白尹被他的这个反应惊到了,压着嗓子悄声问延之:“你这两个徒弟,什么关系。”   “佛说,不可说。”延之拽词儿。   不过就算延之不说,白尹也看得出来,朝顾希文讨好地笑了笑,说道:“单纯地喜欢他,不跟你抢。”说完就拽着延之喝酒去了。   顾希文把身后的黎约拉出来。   “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抓我。”黎约有点儿惊魂未定,总觉得白尹有抓了他带去天宫的意思。   “就是他抓的你?”顾希文问道,他才理解为什么黎约会有刚刚的举动。   “嗯。”黎约点头。   “我杀了他。”顾希文说着就要拿起挂在门上的剑。   黎约这次可算是不傻,两手揽过顾希文的腰死死地抱着说道:“你打不过他,人家是仙,再说人家又没伤我。”   顾希文挥舞了一会儿胳膊腿儿,嘴里豪迈地说了一通,这才安静下来,有点儿气喘地问道:“真没伤你?”   黎约摇脑袋。   “那你以后别再理他知道了吗?”顾希文嘱咐。   “哦。”黎约应道。   “你可以放开我了。”顾希文看着自己肚皮上黎约的两只手说道,那手因为用力,关节都变白了,“我快被你勒死了。”   黎约闻言赶紧放开了顾希文,抢过他手里的剑,重新挂回了门上。   顾希文弯了嘴角,一把扛起了刚刚把剑挂好的黎约。   “走,洗脸去。”   “不行。”延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白尹带黎约走的要求。   白尹叹气,灌下了一杯酒,他就知道延之不会同意。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甭想带我的徒弟回去交差。”延之拿两人几百年的友情威胁。   白尹此生没有别的朋友,这个威胁,他是必定要吃的。   “好好好,我不带,但要是别的仙发现了他,那我不是要受罚吗?”白尹抱怨。   “所以你得藏好我这个徒弟。”延之又给白尹倒了一杯酒,那是坛蛇骨酒,味道带着一些腥涩,却是大好的补酒,这酒延之自己都极少喝。   没有能交差,还摊上了更多的活,白尹想着凡间的事儿真是乱得很。   “我看到林瑞墨的转世了。”抿了几口酒,白尹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延之被这话呛到了,一口辣酒卡在了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生生地把眼睛逼红了。白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反应,这样的场面他早就想到了。   延之把红红的眼睛转向白尹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白尹点头道:“我怎么会拿这事儿骗你。她叫沈汀,是个宫廷巫师,可能是带着上一世的苦痛吧,她生活得并不好。”   延之盯着自己的脚,脚上那双鞋子已经穿了几年了,没有坏掉,只是有些旧了,不想最开始那样鲜艳了。可这鞋子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他的脾气秉性,延之舍不得换掉。   抬起脚,转了一下脚腕,延之说道:“好不好,都是她这一世的命数,和我和你都再无瓜葛了。”   白尹放下了酒杯,捋了捋袖子,用手撑着脑袋,手指在桌面无规律地敲打着说道:“这一世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延之又被呛到了,咳了好一阵子才道:“她住宫里?”   白尹换了另一只手撑着脑袋,懒懒地说道:“谁?不认识,和我没有瓜葛了。”   延之伸手就要把白尹面前的酒杯收回来。   “别别,别这么小气。”白尹搂着酒杯说道,“我告诉你还不行吗,她是住在宫里,而且再住下去,都要成皇妃了。”   延之的手顿住,苦笑道:“卧在天子之侧,命格富贵,你怎么还说她过得不好?”   白尹摇头,“你有所不知,当朝皇帝昏庸无能,注定是短命之人,沈汀若是真的随了他,怕是没过两年便要独守空闺,孤孤单单地过完这辈子了。”   “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去帮她摆脱这一切?”延之问道。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她,你要知道,她过完这一世怕是不会再托生为人了。”白尹垂着眼睛说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延之他本在心里纠结了好久,这话毕竟算是泄露了天机。今日借着酒劲儿,白尹也不想管那么多了,黎约自己都决定保了,还怕什么?   延之敬了白尹一杯酒:“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些。”   两盏白玉杯相撞,发出了一声脆响,像是星与月相碰,风与霜相融,世间的很多事就此改变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报恩   顾希文发现自从白尹走了以后师父这两天就心神不宁的,看着一页棋局能够看一天。   “师父,你被那个白大侠勾了魂了吗?”顾希文在延之身边踱了半天之后问道。   延之的眼珠这才动了动,表情嫌弃地说道:“被他?呸。”   顾希文耸了耸肩,看来师父的魂儿还是在的。   “小子,我出趟远门儿,你和黎约保护好自己听见没有,也别去别的地方闹事,不然看我回来怎么罚你。”延之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衣袍说道。   “远门儿?”顾希文好奇,“您要去哪啊师父?”   “被你们两个小鬼吵得头疼,出去清静清静,你们两个也好亲近些。”延之笑道。   顾希文尴尬地咳了一下,脸又红了。   延之觉得,白尹说当今皇帝昏庸还真是没说错,伶官、巫觋都养了满满一宫,就不必说后宫佳丽了。   以延之的能耐,闯进皇宫大院倒是没有什么难度,只是酒肉香,脂粉气熏得他头疼。   延之捏了鼻子在宫里一路逛到了天黑,这才找到了沈汀。   宫内角落,小小的一间小房子,屋门半敞,亮着一盏幽暗的灯。延之推门进去时,沈汀正伏在桌上无聊地摆弄他的铜铃,如墨如画的眉眼一如曾经。   “公公,你有事?”沈汀起身,向呆住了的延之问道。   延之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一声“公公”叫的是自己,嘴张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公公若是没事,小女可要歇息了。”沈汀起了警觉。   延之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推出来的,反正醒过神来,他人已经在门外了,屋内的孤灯已熄。   延之觉得自己真是不中用,连个话都说不明白了。一面叹息着,一面就在门外坐下了,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倚着有些旧的木门阖眼睡去了。   一早上,沈汀穿好衣服出门,差点儿就把延之踩死。   “你怎么还在这儿?”沈汀几乎是惊叫着说了这句话。   延之仰在地上,两只滴溜溜的眼珠盯着沈汀的脸,他发现沈汀的脸颊上多了两道橘红色还挺好看的,以前怎么没见她这样化过。   沈汀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蹲下身子问他:“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打前世开始,延之就一直很喜欢沈汀抱臂的这个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气和潇洒,今生的沈汀,竟是也很喜欢做这样的动作。   延之有些留恋地看着沈汀交叉在胸前的两只胳膊。   嗯,胸前。   “你向哪儿看。”沈汀发现延之的目光不对劲儿,一巴掌打了他的头说道。   “不不不不是。”延之总算是说话了,摆着手一骨碌坐了起来。   “你想干嘛,谁派你来的,说。”沈汀指着延之的鼻子质问道。   延之看了看身上乱起八糟的衣服,随口编了个谎出来:“我本是宫里的苦役,受尽了大骂和□□从那边跑了出来,误打误撞地就到了姑娘这里,一看姑娘就是心善之人,还请姑娘收留两日。”   延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惨很委屈,毕竟有时候只有运用不要脸的技能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沈汀也到底是心软,把延之提溜进了屋子,嘱咐道:“你现在这里藏一藏,我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不过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日后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多谢姑娘。”延之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他觉得沈汀还和上一世一样傻,一样心软,这性格明明就会害了她。   “屋里的东西不许乱动。”沈汀最后嘱咐道才带上门出去了。   后来的那些日子,延之经常后悔自己没有更加不要脸地在这一天拦着沈汀。   沈汀去找了顾希文,她上次悄悄跟踪了顾希文,已然知道了他的住处,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也被跟踪了。   自从上次沈汀承认自己找到了煞星,皇上就知道此人已经没用了。还好沈汀的姿色在,让皇上萌发了娶来为妃的念头,不然沈汀怕是活不过去了。   沈汀抬头,望着门匾上“逍遥居”三个大字,这字写的有些随意,一笔一划带着洒脱和快意。   “我记得,姑娘姓沈。”顾希文拦在门口对沈汀说道。   “当真是好记性,不知公子想好了没有?”沈汀向前跨了一步,带动着铜铃响了一下。   “想好什么?”顾希文皱着眉头问道。   “取血啊。”   “姑娘慢走不送。”顾希文对她鞠了一躬,合上了门。   其实顾希文不过是想逗逗她,关着门偷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外面静静的,再开门时,已经空无一人,寂静得他有些怀疑,刚刚沈汀是否来过。   黎约走过来,掂了下脚尖儿,将下巴搭在了顾希文的肩上问道:“怎么了?”   顾希文转头,啃了一下黎约的脸,“没什么,回去吧。”   沈汀当然不是自己离开的,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可不就是为了说这两句话的。不过她也没办法,此刻牢房中又潮又冷,她在等着明晚有人带自己出去,献给皇上。   其实这事儿她想到过,也就没有太多的悲伤,在她的心中,或许成了皇上的人今后的日子会更好过一点儿,这样想着,牢中的她倒也睡得安稳。   皇上陆续派了几波人去抓顾希文,只不过都没有回来,倒不是因为顾希文,而是因为黎约。   顾希文大大咧咧的,整日什么也不想,倒是黎约靠着天生的耳力,知道最近逍遥居附近不太平,每次些不一样的声音,黎约都会不经意般地动动手指,对于凡人来讲,足够了。   沈汀没想到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会见到延之。   “睡得像猪似的,你和我那徒弟还真是像。”见她醒了,延之说道。   沈汀拍了拍脑袋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可是眼前轻舟绿水,终归是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没有问一句话,抱着膝盖坐在舟头,眼望青山绿水,良久才对撑船的延之道了句:“老伯,多谢你了。”   延之笑了笑,接受了这个称呼,“姑娘,我这是在报恩。” 第13章 第十三章 咬舌头   随着沈汀从大狱中逃出,皇帝也陷入了病重的状态。   延之发誓,他本来没有想让皇帝病重的,只是想小小地教训他一下,那日夜里将他的被子偷走让他吹了一夜的冷风,患上了风寒。   许是常年乱服草药的缘故,这场风寒引了他藏于体内的诸多病症,只在一夜之间,这人就要不行了。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状态,皇上做了一件狠毒的事情,原本保密的煞星之事被散播了出去,我既然得不到,就留给你们天下人去争好了,杀得你死我活,必会有人来黄泉之下陪我。   寻常百姓或是不了解那个传说,各仙家可是对这传说熟悉得很,顾希文又出名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延之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山间世外,只管撑着船。   “顾希文!”   听着这样的叫声顾希文就打怵,如果说云承林是张板凳脸,那在顾希文的眼中,云敬就是一张苦瓜脸,整日跟他苦大仇深的。   “云大侠,您老近来可好。”顾希文冲云敬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你少跟我贫嘴,走,跟我回华山。”云敬说着便要去拉顾希文。   顾希文见状连忙躲过,抱紧了黎约说道:“凭什么凭什么,云家这地位还要逼婚吗?”   云敬看不惯他俩这个样子,捂了眼睛说道:“你想的美,你以为我愿意带你去啊,这是我大哥的命令。你俩快放开行不行?”   “我不去。”顾希文任性地答道,两手还是紧紧抱着黎约,黎约只得提起,防止自己被勒死。   “顾希文你别不知好歹,我大哥这是在保护你。”云敬很气愤,觉得这人真是不识好人心。   云敬这话说的顾希文一头雾水,于是他问道:“保护我什么?”   “你不知道?”云敬摘掉覆在眼睛上的手,惊讶地问道。   “知道什么?”   “江湖各家认定你是煞星,多少人都惦记着你的血呢。”云敬解释道。   听他这么说,顾希文忽然间想起了沈汀对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在恍然间就忽然晕了过去。   黎约把他扶在怀里,舒了一口气说道:“憋死我了。”   云敬的眉毛跳了跳。   “走吧。”黎约背起被自己打昏的顾希文说道。顾希文对危险浑然不知,还不都是黎约在护着他,按照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寄居在别人家,黎约在被勒死之前情急才打晕了顾希文。   顾希文在华山醒来,就见黎约化为狐狸坐在他的胸口上望着他。   “你打我。”顾希文淡淡看着他说道。   狐狸点头,跳下了他的胸口,蹲在了他的脸边。   顾希文看着微微歪着头的样子,坏坏地弯了弯嘴角对他勾了勾手指。黎约以为顾希文有话要说,很听话地把脑袋凑了过去,贴近了顾希文的脸。   顾希文张嘴,咬住了黎约右边毛茸茸的腮,又一路往前啃去。虽说是有些扎嘴,但顾希文乐此不疲。   黎约也还嘴,但是又怕自己的尖牙咬伤顾希文,干脆伸了粉红色的小舌头舔着顾希文的嘴唇。估计顾希文是对黎约打晕自己记了仇,看准了机会,一口咬住了那软软的小舌头。   黎约带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冲他眨了眨。   “谁叫你打我。”顾希文轻咬着舌头有些模糊地说道。   “顾希文你醒了吗?”云敬毫无防备地推门而入,就看见了这样的场面。   俩人儿忘了,这是在华山,不是在逍遥居。   顾希文尴尬地松开咬在齿间的舌头,向后一倒装晕了。黎约甩了甩头才让自己的舌头归位,再次跳上顾希文的胸膛蹲着。   云敬退出屋子带上了门,在心里数了三个数再次推门说道:“顾希文你醒了吗?”   顾希文睁了眼,支起脑袋说道:“云大侠好,我刚醒。”   “你的剑。”云敬说着便将手里那把乌黑的剑拍在了顾希文的枕边,“我大哥叫你们两个去前厅吃饭。”   “客气了,无功不受禄,我们两个要回去了。”顾希文伸手拿过枕边的剑就要起身。   黎约依旧是蹲在顾希文的胸口,抬了前爪,按在了顾希文的脑门上。   “你要留在这儿?”顾希文问。   黎约点头。   “黎约公子本事再大也挡不住一波一波向昆仑山寻你的人。”云敬接道。   顾希文将黎约从胸前摘了下去,侧了身子讽刺般问道:“那你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取我的血?”   “顾希文你不要污蔑好人,我大哥是念在我父亲与你师父有故交的份上才帮你的。”云敬用剑柄指着顾希文说道。   “得得,云大侠您别生气,我留还不行吗,在哪住不是住啊,不交钱还管饭吃。”顾希文嬉笑着起身,穿上了鞋子,“带路吧,云大侠。”   云敬诅咒顾希文下辈子托生成哑巴。   “顾公子,请坐。”云眠为人很随和,这一点和云敬不大相同,和他相处起来,顾希文感到舒服得多。   “谢过云公子。”顾希文脸上笑开了花,毫不客气地坐了,这一大桌子菜很得他的胃口。   云敬和黎约也坐下,顾希文把一大块鸡肉夹到了黎约的碗里说道:“你多吃点儿。”听得云敬牙疼。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顾希文在最后吃饱了之后才抹了抹嘴向云眠问道:“为何非要我们待在华山之上。”   云眠咽下最后一口酒笑答:“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无功不受禄,您总要图点儿什么吧,您就不想要我的血?”顾希文把一条腿架在了椅子上,吊儿郎当地问道。   云眠点了点头:“想要。”   云敬听了这话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连顾希文都没词儿了,他没想到向来注重面子的云家会有云眠这样直爽的人。   “不过我不急在一时,绝对不会强迫顾公子,所以至少现在,华山是最安全的。”云眠继续说道。   顾希文忽觉云眠此人不简单,算是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将他困在了华山。   黎约打了一个饱嗝,很响很响。 第14章 第十四章 亲我   “你们两个,要住一间房子吗?”云敬问道。   云眠将照顾顾希文二人的任务全权交给了云敬。   “当然要,这可是我妻子。”顾希文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你们两个,注,注意一点儿。”云敬吞吞吐吐地说道。   “注意什么?是你自己没有敲门。”顾希文把责任推给了云敬。   “你••••••不可理喻。”云敬骂道。   “你还有没有别的词儿了?”顾希文无奈,“每次都是这句。”   云敬懒得理他,指了指前面的路说道:“沿着这条路走就能看到你们住的那个地方了。”   “那你去干嘛?”顾希文见云敬没有和他们一起走的意思便问道。   “我去论剑台练剑,然后杀了你。”云敬答道,说完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再和顾希文待下去,他怕自己会疯掉。   顾希文冲着云敬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便和黎约朝云家准备的客房走去了。   顾希文对屋子的第一印象是,云家财大气粗,第二印象是,床很软,不像逍遥居的床是顾希文用石头拼的,床边挽着浅青绿色轻纱帷幔,颇有一种飘渺似仙的感觉。   “阿约,明儿个去趟淬剑阁怎么样?”顾希文拉着黎约在床上坐下,晃着腿问道。   “你为什么总是想去那?”黎约问,他记得上次来华山时顾希文就嚷嚷着去找淬剑阁,结果遇到了悠锦牵扯了一堆事儿。   “你不知道。”顾希文说着取下腰间的剑说道:“师父说,这剑原本就是藏在淬剑阁的,本为黑白两把,是为阴阳剑,有人将这剑赠给了他这才到了我的手上,我想去看看另外一把。”   “云承林?”黎约问道,在他的印象中,师父对这人的评价可不怎么好。   顾希文摇头说道:“这个师父倒是没说,我怀疑这是师父的什么老相好的定情信物。”   黎约摸了摸顾希文手里的那把剑,凉凉的。   云敬抱着剑坐在论剑台的中央,山风撩动着他额前的碎发。远处云抹群山,披着落日的橘红色,有一种残烈的美感。云敬望着这片景致发呆,他很喜欢在论剑台看日落,这里视野广阔,总能让他静下来。   但是有人不愿意让他静下来。   “云敬哥哥。”悠锦来到云敬的身边坐下,轻轻唤了一声。   云敬回了神,转头冲她笑了笑。落日余晖下,发现当年束着两个小发髻的小姑娘已经长得很有模样了。   “别告诉我,你是来问关于顾希文的事的。”云敬向悠锦说道。   悠锦的脸红了,粉粉嫩嫩的,“我只是想问,他真的是煞星吗,真的会有人追杀?”   “谁知道呢,不过大概很多人都会本着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的思想吧。”云敬把剑放在地上,转了转脖子说道。   “那这样岂不是为云家招事情吗?”悠锦又问道。   云敬点头道:“确实是,不过天下之大,又有几个人敢和云家抗衡呢?”   云敬起身,拍了拍衣袍,一手拿了剑,一手向悠锦伸了过去。   “天快晚了,回去吧。”   天色确实已经晚了,墨黑墨黑的,顾希文却是睡不着,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么认床,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云家这床是真心的舒服,但是躺着躺着又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好像在云端游走,一不小心便可坠入深渊。此刻间,他忽然很想念逍遥居。   “阿约,阿约?”顾希文自己睡不着开始轻唤黎约。   “嗯?”黎约倒是睡得很沉,被顾希文扰了清梦,迷迷糊糊地应了一下。   “你睡着了吗?”顾希文问。   “嗯。”黎约用鼻子发出了一个声音。   “骗谁啊,睡着了你还说话。”顾希文说道。   “被你吵起来的。”黎约有点儿委屈,将被角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继续睡过去了。   顾希文怎么会就这么放过黎约,一只手伸进黎约的被子里在他的屁股上掐了一下。   黎约那晚弄出来的伤其实还没好透,再加上顾希文下手没轻没重的,只一下子,黎约的睡意就没了,一丝疼痛的感觉冲击了他的大脑,他立马弹了起来,做恐吓状将顾希文压在了身下,两只手抓住了顾希文的手腕骑在他身上,带着淡绿色光辉的眸子望着他。   顾希文勾了唇角,直直望着黑暗中幽绿的两点,那一瞬间,时间停止了。   黎约感到有一丝丝的不对劲,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才道:“你吵我干嘛?”   顾希文感到自己的手腕可以翻动了,把一条腿勾在黎约的腰上,用力挺了一下身,两人的位置就倒转了过来。   黎约明白了,连忙摇头,“不要,还疼着。”   “我知道你是真疼还是假疼?”顾希文表示怀疑。   “我咬你。”黎约威胁道。   顾希文在黎约身上扭着身子,两个躯体隔着里衣相互摩擦着。   “你咬啊。”顾希文扬了语气说道。   黎约可不是顾希文能威胁得了的。   “啊,你还真咬啊。”顾希文的脖子疼了一下,“得,我不碰你那里。”顾希文妥协。   黎约夹紧的屁股放松了。   “那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顾希文问道。   “不知道。”黎约回答得很诚实,他确实弄不明白那是种怎样的情感。   顾希文悄悄叹了口气,缺魂少魄这事儿他也不愿意去想了,换了欢快的语气说道:“亲一下总行吧,你亲我。”   “亲,那里?”黎约动了一下被顾希文压得有些麻的腿问道。   “你想亲那里就亲那里。”顾希文道。   黎约想了一下,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在顾希文的脸上“叭”地亲了一口,静静的夜里,听着很响。   “就,就脸啊。”虽然这个声音听得顾希文很高兴,但是黎约选的位置不合顾希文的心意。   “你想让我亲哪儿”黎约问道。   顾希文松开了抓着黎约胳膊的一只手,将他的胳膊环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低下头,吻上黎约的唇。   细细微微的摩擦声,绵长而温柔。   “下次要亲这里,知道了吗?”顾希文教训道。   “嗯。”黎约答。   “还困吗?”顾希文问道,其实他本是打算把黎约弄醒,和他一起去淬剑阁的,结果没忍住,调戏了他一番。   “困。”黎约答,依然很诚实。   “那好,穿上点儿衣服,咱俩去找淬剑阁吧。”顾希文选择忽略他的回答。   “啊?” 第15章 第十五章 大庭广众   “啊什么啊,快走了,一会儿天该亮了。”顾希文说着便翻身下了床,把衣服丢给了床上的黎约。   黎约把脸在衣服上蹭了蹭之后就没了动静。   顾希文传好了衣服走到黎约的身边跟他商量着:“要不然,你变回狐狸我抱你去好不好?”   黎约哼唧着点了两下头,施了法术变回了狐狸,依然是睡意朦胧的样子。   顾希文把他提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夜深了,外面的空气也有些冷,顾希文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也抱紧了怀里的狐狸,黎约偶尔会动一动,绒绒的皮毛扎得顾希文有些痒。   还好今夜没有乌云,借着月光,顾希文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他没有想到淬剑阁这种藏静天下奇武的地方连个守卫都没有,连大门都是破破烂烂的,上面挂满了植物。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他连靠近那座大门都做不到,要不是顾希文反应得快,早就被他触发的机关射成刺猬了。   “活该。”黎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从顾希文的怀里伸出了脑袋幽幽地说了一句。   顾希文揪了他的耳朵一下道:“还不赶快想办法。”   “找云眠。”黎约回答,“他有钥匙。”   “我还不知道他有钥匙,问题是华山禁地怎么可能对外人开放。”顾希文很佩服黎约直来直去的脑子,他怀疑这狐狸的肠子也是直着叠在肚子里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黎约嘀咕着,把脑袋缩回了顾希文的怀里。   顾希文揉了揉他的脑袋又看了眼淬剑阁的大门,纵是有些不甘心,但毕竟来日方长,没有必要今晚就将自己的小命搭在这里。况且夜里越来越冷了,这狐狸也挺沉的。叹了口气,顾希文原路回到了两人的屋子里。   第二天早上,顾希文一定要将衣服的领子扯得很开,为的是露出昨天晚上黎约在他脖子上留下的一圈儿小牙印。   “为什么一定要露出来?”黎约抱着胳膊看着他扯领子,十分不解地问道。   “为了让云家人看见。”顾希文回答。   “看见了能怎样?”黎约问。   “不怎么样,他们看见了我高兴。”顾希文笑嘻嘻地回答。   一开门,两人就看到了向他们这边走过来的云敬。   “云大侠。”顾希文很夸张地向云敬挥着手,引得黎约直侧目。   云敬习惯于皱着凝重的眉头看顾希文了,也习惯对他的一些动作视而不见了。   “早饭备好了,我大哥叫我过来接你们。”云敬像是读书一样,把在肚子里打好草稿的一句话读了出来。   “那麻烦云大侠了。”顾希文挽起黎约说道。   云敬斜了他一眼,眼光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脖子上怎么受伤了?”   顾希文在心里感叹云敬的眼睛很尖,嘴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昨天晚上黎约咬得。”   云敬的脸黑了一下,他很后悔自己刚刚问出的问题,“我不是叫你们两个之间注意一点儿吗?”   “注意什么?”顾希文故作纯良地问道。   云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大跨步地走在两人的前面,眼不见心不烦,赶紧把两个人带到地方算了。   顾希文暗笑,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看云敬这个样子。   来到饭厅,顾希文发现云悠锦和云眠的妻子都在,顾希文与两名女子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坐下了。   早饭不过清粥小菜,样式虽然简单但却可口得很,顾希文一边夸赞着,一边不断地给黎约夹菜,黎约的碗里已经可以堆一座小山了。   云眠见状笑着叹道:“顾公子和黎公子还真是恩爱。”   顾希文听了这话笑得开心,“那当然。”   “噗。”云敬被一口热粥烫了嘴,眼睛向顾希文瞄了一眼。   顾希文见状,在心里狂笑着,接着对黎约道了句:“阿约,亲我。”   黎约闻言也没多想,咽下嘴里的一口粥就倾身向顾希文的嘴吻了下去,两个人皆闭着眼睛,唇瓣翳动,极为享受的样子,片刻后才分开,没事儿一样继续吃饭。   再看桌上的其他的,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云悠锦的筷子没拿住,掉到地上了都浑然不知。   顾希文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早就把他们的反应收进了眼底,心中暗暗痛快着。其实他在不久之前就着能和黎约在别人的面前做这些事情,现在,他总算是向前迈进了一步,眼角余光瞟着旁边安静吃饭的黎约,顾希文眼角弯了弯。   云家人沉寂了片刻,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云承林森严的家规管制下,他们谁曾见过这种场面,别说是两个大男人了,就算是一男一女,在云家,也不会有人在人前做这种事。   云眠身为家主只好带头化解尴尬,端起碗来,很响地喝了一口粥。   这时候还是顾希文先说话了:“云公子,顾某不能白白地在这里吃住,不如让我做云二公子练剑的陪练怎么样?”   “不干。”云敬差点就拍桌子了。   “有劳顾公子了。”没理云敬的反对,云眠赞同道。   顾希文得意地冲云敬抛了个媚眼儿。 第16章 第十六章 吃醋   “最后一遍,你离我远一点。”   论剑台,云敬不知道是第几次拿剑指着顾希文说道。   “为什么?”顾希文稍带傲慢地扬了扬下巴问道。   “我烦你。”对于这一点,云敬毫不吝啬。   “你再怎么烦我,我也得陪你练剑,不能辜负了你们云家的好意,我顾希文可不是白吃饭的人。”   “你就这样陪我练剑?”云敬剑锋下转,指了指顾希文抓着自己衣角的手。   顾希文死不要脸地笑笑,道:“这山峰这么险,我怕你一个不小心翻下去,到时候你大哥再找我兴师问罪,我多冤啊。”   “你就是来捣乱的,顾希文我最后警告你一遍,要么拿你的剑跟我比,要么一边凉快去别妨碍我练剑。”   顾希文不屑地白了云敬一眼,松开了抓在他衣服上的手,没过多大一会儿又贱贱地凑上去:“我说云大侠,你天天这么练,不嫌无聊吗?我陪你去玩玩儿怎么样?”   云敬反手挑剑,冲着顾希文就刺了过来,算是回答了他的提议。   “没意思。”顾希文最终蹲在一边,揉着早已睡死在地上的狐狸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轻舟顺流而走,延之不必再去撑它,立在船头任由江上清风吹拂他半黑半白的头发。   沈汀抱膝坐了半天,有些累了,抓起了脚边的一粒小石子冲船头那人砸去,正正当当砸在了后脑勺。   延之正在出神,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跌下船。待到站稳才揉着后脑勺转过头冲沈汀笑,竟是带着几分天真。   沈汀半掩着嘴,有些惊讶的神情,她本没有想打到延之的脑袋的。但见延之回过头,故作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问道:“老伯,这是要往何处去?”   延之拿下捂在脑袋上的手负到背后,缓步走下船头,连带着衣带袍摆轻轻飘摇着,“姑娘想去哪里?”   “昆仑山。”沈汀道。   “为何?”延之皱了眉问道,他想不通沈汀的执着。“你没有家乡吗?你的家人呢?”   沈汀摇了摇头,她只是自小就被认为有通灵之赋,被人抓了送到宫里,跟着宫内的巫觋学了很多巫术。而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寻得煞星,不知要渡何人成仙,不知要助何人为虐。   如今自己的使命算是已经完成了,心内不知为何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地名。   沈汀低着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若要一个具体的原因,她是自己都想不出来的。   “好,走吧。”延之见她不答也就没有再问,答应了下来。况是心中还惦记他的两个徒弟,回去看看也好。   延之转身打了一声呼哨,不过片刻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啼鸣,那是圆圆的蓝翎凤凰。延之冲它招了招手示意它过来。   沈汀可从没有见过这等神兽,凤凰靠近后竟是有些怕地向船舱内缩了缩身子。   延之拍了拍凤凰的胸脯,对沈汀说道:“你别怕,这东西乖得很。”   凤凰滴溜溜的眼睛在沈汀的身上扫了扫,由惊异变得温柔,它用头撞了撞延之的肩似是想要提醒他什么。   延之会意,很小声地在凤凰的耳边道了一声:“是她。”   凤凰眯了眯眼睛,里面似乎是有泪水的,它对眼前女子的感情是比延之还要深的。它向舱里探了探头,发出了一声呜咽。   沈汀见它对自己没有恶意,慢慢伸出了手,试探性地向凤凰伸去。凤凰见状,迫不及待地送了自己的脑袋到她的掌边。   沈汀笑了,多是新奇,凤凰也弯了眼睛,多是怀念。   “这是你养的?”沈汀语气略带兴奋地问道。   延之点了点头,道:“算是。”   “真漂亮。”沈汀感叹,又伸出另一只手来,双手碰上了凤凰的圆脑袋,“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据说仙人才会养这种灵兽,难道你是仙家?”   延之只是神秘地笑笑,指了指蓝翎凤凰的后背说道:“走吧,它会带我们回昆仑。”   云敬很纳闷,顾希文的剑法是怎么比自己强的。   待到顾希文好不容易清净了下来他才得出空来舞一套剑法。这剑法极为普通,不过是开胃小菜,不消片刻便舞完了。再一回头,顾希文已经倒在一旁的空地上见周公去了。   这下轮到云敬无聊了,平日里自己练剑倒是真不觉得,现在倒忽然希望身边有人说话了。   云敬一边看着歪倒着的顾希文一边胡乱地晃荡着手中的剑,思绪游转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原本懒懒眯着的狐狸正睁着灰色的眼睛望着自己,带着几分清冷与淡泊。   云敬咽了一下口水,他和黎约基本上没有说过几句话,彼此也只能算认识。不过云敬对他倒不像对顾希文那样充满敌意,更多的是好奇。   性子高傲不好交往的云敬此刻却想和黎约聊聊天。收了剑,云敬蹭着脚步过去,在黎约的面前蹲下。黎约也不躲,依旧是用灰灰的眼睛看着他。   “黎公子。”云敬轻声地道了一句算是问候。   黎约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   云敬难得地露了笑容,小心地伸出了手在黎约的头上碰了碰。云敬自小就像养一些阿猫阿狗的小动物,但是父亲严苛,认为男儿不该玩物丧志。所以自小到大,云敬接触的动物不是山间熊虎,就是一些用于淬剑的上古猛兽,就连松鼠都很少碰过。   黎约人傻,手感也是软软的,云敬想着猫儿狗儿是喜欢挠痒痒的便也勾了手指帮黎约挠。黎约便也受着,眯着眼睛任由云敬挠。   所以顾希文迷蒙中翻身就看到这样一幕让他吃了很久醋的画面。   打了个滚,顾希文拍开云敬的手,把黎约搂在了自己身下。   “别人家的媳妇,你可不能这么动。”顾希文语气带着一丝不快。   云敬的脸白了又红,很自然地想到了那天宴席上的事。   “小气。”留了这两个字,云敬便走了,再留下去,怕是会有些尴尬。   当天晚上,顾希文要求给黎约好好地洗洗澡。   “为什么?”黎约问着。   “为了干净。”顾希文向木桶中倒着热水时说道。   “我是问,为什么今晚要离开华山。”黎约把脱下来的衣服叠好放到椅子上问道。   “因为云家无聊,水好了你快进来。”顾希文催促道,推着黎约进了木桶还不忘在它的屁股上掐了一下。 第17章 第十七章 逃   黎约泡在木桶里任由顾希文给自己擦着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外面有人要杀你”语气听不出焦急,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知道。”顾希文给黎约擦好了背,转到木桶边,双手撑着桶沿笑道:“这叫大隐隐于市,再说这不还有你呢么。”   黎约把脸缩到了水下,只留着两个眼睛向顾希文眨着。   “你别是想留在云家了。”顾希文朝他泼水。   黎约索性将头整个埋到了水下,吐了个泡泡才起身摇了摇头。   “出来吧,给你擦干我们就走。”顾希文很温柔地说道。   傻人有傻福,黎约怕是已经习惯了顾希文这样照顾自己,很顺从地让他给自己擦着头发。   顾希文将黎约的长发捧在手里,湿淋淋的还带着些木桶中的热度,抓了一块巾子覆上,动作轻缓地反复揉搓着。   黎约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衣服,刚刚泡完热水澡这狐狸想睡了。   “别犯懒,你快穿衣服。”顾希文一边给黎约顺着头发一边说道。   黎约半睁着眼睛呆呆地没有动。   顾希文觉得自己再这么惯下去就真成了这狐狸的丫鬟了,顺好了黎约的头发,转到了他的面前,夺了黎约怀里团成了一团的衣服,抖开举起。   “黎大少爷。”   黎约半睁的眼睛动了动,慢腾腾地起身,没钻到衣服里而是挂在了顾希文的脖子上。   顾希文有些僵,他不知道黎约是不是故意的,他本来是可以忍着的,但现在理智有点儿崩溃了。黎约身上还是热热的,让顾希文觉得脸上有些烧。   “黎约?”顾希文声音有些哑,试探着挂在自己身上的黎约。   “嗯?”一声懒懒的回答,拖着长音。   也就是这样一声回答,让顾希文拿在手里的衣服掉落在了地上,两手很不自觉地伸到黎约的腰线缓缓下滑。   “啊。”黎约发出了一个短促带些意外的声音,“干嘛?”   “你勾引我。”顾希文歪嘴邪邪地笑,“本来没想这么做的。”   黎约觉得痒,扭着身子骂道:“坏人。”   顾希文凑近了黎约的脸,问道:“怎么?黎公子不喜欢?”   黎约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呲牙。   不过和从前不一样的是,这几排牙印深了不少,甚至破了皮,流了血。   “再过些日子,你是不是要把我生吞了?”顾希文揉着肩膀给黎约穿衣服。   黎约有些不好意思,他明明没想用这么大的力气,但是头脑发昏,实在没怎么控制住,到现在,他的脸都是红红的。   “我不吃你。”黎约的语气认真。   “那你也别咬我。”顾希文狠狠地勒了一下黎约的束腰说道。   “那我怎么办。”黎约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你叫出来呀。”顾希文说道。   “怎么叫?”黎约歪着脑袋问。   “``````”   顾希文为自己的回答感到后悔,这种事情难道还要自己做个示范?   “算了,正值午夜,我们走吧。”顾希文最后理了理黎约的衣领说道。   “淬剑阁你也不去了?”   “来日方长。”   为避守卫与巡夜家仆,黎约施了法术隐去了两人的身形,伴着皎明的夜色,下了华山。   顾希文不知道今后自己还将来到这里多少次,发生多少故事,不过他更不知道的是现在应该去哪儿。   不过还好,他的身边有黎约。   再说延之回了昆仑山巅,逍遥居内早已空无一人。被寻沈汀一事弄得神魂颠倒的延之顷刻之间怕是也明白了,顾希文的事情,怕是已经人尽皆知了,想到此事,他的身上有些凉。   一旁的蓝翎凤凰咕叫了两声。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延之问道。   凤凰抻着脖子指了指,二人被接走那日,黎约曾经向这灵兽嘱咐过。   “华山?”   凤凰点了点头。   延之松了一口气,依着云家与他的渊源,顾希文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只是不知云家人见了沈汀会作何反应。 第18章 第十八章 被坑了   第二天大早,云敬照旧来找黎约和顾希文去前厅吃饭。敲了半天的门没有人应答,索性把门一脚踹开了。   屋子里非常凌乱,昨天晚上走得匆忙,顾希文也没顾上收拾。不仅没顾上收拾还顺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当然顾希文也是不想的,毕竟俩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所以那天晚上,顾希文一边向自己怀里揣着东西,一边把云家的祖宗十八代夸了个遍。虽然夸来夸去也就那么些个词儿,男的就叫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女的就是貌美如花、国色天香。他还发誓以后会加倍奉还,这才拉着黎约急匆匆地逃了。   云敬怕顾希文跟他耍滑头,小心地提着剑在屋里走了一圈儿,发现是真的没了人,这才想起去找云眠。   云眠听罢云敬有些语无伦次的话,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句:“逃就逃了吧。”   “啊?可是哥你不是要他留在咱们家的吗?”云敬不太理解云眠为什么如此淡然。   “早晚还会回来,顾公子可不像是一个欠债不还的人。”云眠指了指桌子上的菜,“坐下吃饭。”   云敬乖乖坐下,接过嫂子路菁菁递过来的碗筷僵硬地摆弄着,心里又把顾希文骂了几遍,骂过之后,却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你说云眠哥哥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走回来的路上,悠锦踢着小石子对云敬问道。   “谁知道呢。”云敬背着手,有些心不在焉。   “嗯?你不会是舍不得了吧?”悠锦笑着凑过去。   云敬躲开她,“呸,其实是你舍不得那家伙吧。”   也不知道是被云敬骂了的缘故还是晚上在山上被风吹到了的缘故,顾希文这一路上一直在打着喷嚏。黎约嫌弃他,离得远远的。   “阿约你太让我伤心了,我这样了你都不关心我。”顾希文揉着有些红的鼻子嚎道。   黎约极不情愿地向顾希文挪了挪问道:“怎么办?”   荒郊野岭,孤村残庙,两人也不知道是走到哪里来了。   “先向前走着,遇到人家的话讨碗热水喝。”顾希文道,侧过头,对依旧离自己很远的黎约勾了勾手指,“过来搀着我。”   黎约才不会过去,从树上扯了根枝条,一头攥在手里,另一头递给顾希文道:“抓好。”   “你...”顾希文气得鼻子可以喷气了。   眼见着斜阳欲下,天色渐黑,两人才找到了个小村子。其实也说不上小村子,只是零零星星几户人家,绕着淡淡的炊烟。   顾希文感觉得救了。   一座极为简谱的小院内,有一老翁正在院井边打水。   “老伯,能否讨口水喝?”顾希文站在院外问道。   老翁听见声音,有些费力地直起腰,对顾希文和黎约招了招手道:“进来吧。”   “多谢老伯了。”   院内养着一只小毛驴和几只兔子,大概是听见了院内的响动,一位老妪从屋里走了出来,带着满面的笑容请顾希文二人进屋去坐。   屋内燃了两盏油灯,亮堂得很,家具虽然旧了些却一尘不染。   那老翁进了厨房内,端了两碗热汤出来,带着慈祥的笑说道:“刚刚熬出来的银耳汤,娃娃们且尝尝。”   顾希文闻着香气就开始流口水了,毕竟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连谢都没说,端了碗就向嘴里送去了。   黎约这馋嘴的狐狸虽然道行法术深,但毕竟未曾涉世,也是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直到头晕犯困,眼前发黑才觉得不对。   原来这夫妻二人是这条路上专门做这种害人盗财的勾当的。此地虽偏僻确实条官路,常是有人路过或借宿或讨水。两人便趁机将其迷昏,盗其钱财,再用毛驴驮着,将人扔到野外。   顾希文再醒来时,身上除了衣服还在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他身上的那把剑。钱财还是小事,那把剑却不能丢。   黎约醒得比他早,不知道从哪里摘了几个果子,用顾希文的衣服擦了擦上面的尘土,递给了他一个说道:“找回来。”   “说得轻巧,我怎么...”顾希文本想反驳却忽然想起些什么。接过黎约手中的果子叼在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说道:“找离这里最近的城镇。”   既然是谋财,那么最重要的还是钱。既然是要钱,有一个地方就非去不可,这地方叫当铺。   运气抑或是命数,边陲小城一家名为“和喜”的当铺门口,正是挂着顾希文那把墨黑色的剑。这剑一看就是上等的货色,挂在最显眼的位子,老板估计是想要发一笔。   “我把你当了怎么样,你这身毛皮应该值不少钱。”顾希文对怀里的狐狸说道。剑倒是找到了,奈何没有银两去赎。   狐狸抖了抖耳朵,从顾希文怀里跳了出来,坐在铺门口的台阶上很不屑地看着顾希文。   卖狐狸?顾希文才舍不得呢。他决定碰碰运气。   摘下门上的剑,提着走进了店铺,顾希文很傲气地把剑拍在了柜台上。   “老板,赊把剑。”   让顾希文奇怪的是,这老板肥肥的脸上没有多少惊讶,反倒是带着一丝闪躲,正疑惑,听见身后一男子的声音响起。   “百闻不如一见,顾公子,久仰了。”   那声音很尖很细,就像是一条冰凉凉的蛇从你的后脊梁骨爬上去,在你的耳边吐着信子。顾希文头皮麻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转头,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说道:“你叫我?”   男子微笑,点头。   “认错人了公子,我姓孟,叫孟小虎。”顾希文摆手笑道。   男子点着步子,微微摆动着细细的腰肢走近。   “顾公子,您大可不必装傻。”   男子身上一股奇异的香味熏得顾希文有些头疼,更是有些脱力,本想拔剑的手变得不听使唤。趁着最后的一点儿意识,顾希文发现黎约已经不再门口,心里感慨这狐狸终于变机灵了,知道回去般救兵了,这才很放心地倒了下去。   不过顾希文要是知道黎约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孩子手里的拨浪鼓觉得好奇才一路跟上离开的,估计咬断牙根他都会拔剑和眼前这妖孽般的男子打到底。   黎约很没有风度跳到那小孩子的脑袋上,用嘴夺过拨浪鼓,一路欢快的小跑着回去了,到了当铺门口向里望了望没有见到顾希文。   傻狐狸歪着脑袋想:咦?人呢? 第19章 第十九章 数狐狸   黎约叼着拨浪鼓绕着当铺转了一圈儿还是没找到顾希文,正想向前再去找,却被一只手拎起卷到了袖子中。   待走到没人的地方白尹才把黎约从袖子中抖落了出来,黎约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之后化作了人形,脑袋上还沾着一片刚从地上带起的枯叶。   “又见面了小狐狸。”白尹理着自己袖子上的衣袍说道。   黎约有点儿委屈地坐在地上望了白尹片刻,见他理完袖子又理衣服认真得很,拔腿就准备溜。   “哪儿去?”白尹一句话把黎约的脚步定得死死的。黎约鼓着腮帮子转过头,幽怨地看着白尹答道:“找顾希文。”   “顾希文?他刚和你一起?”白尹问。刚刚白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于街市路过时,只是见了跑来跑去的狐狸便想捉弄他一下,并没有看见顾希文。   黎约点了点头,道:“现在找不到了。”   顾希文此刻可正受着罪呢,五花大绑地被捆在柱子上,一点儿空隙都不给留。   这是一座阴冷的地下石窟,顾希文总算是明白这男子为什么又白又冷了,成天住在这种地方,不阴阳怪气就出鬼了。   窟顶一滴水,正好滴在了顾希文的脑门上,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滑又从脖颈一路滑到了胸口,带着一股寒意。   “我不跑,真的,你就给我稍微松一下嘛,你系这扣子,简直不是用来绑人的。”顾希文实在是忍不住了对正坐在石阶上运功的男子说请求道。   男子不紧不慢地收了功,拧着步子走到了顾希文的跟前,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傲慢与得意,摇头。   “顾公子是贵客,小生礼数要周全。”   这声音听得顾希文呲牙咧嘴的,本来就酸疼的身上更难受了。   “大侠你看,我今天落到你手里了也算是有缘分对吧,你今天要杀我我也没意见,但是你能不能让我死得舒服点儿?”顾希文用几近哀求的语气把自己衬得很可怜。   男子继续微笑,顾希文身上的绳子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将他越勒越紧了。   “我错了错了,您高抬贵手,我不求你了还不行吗?”顾希文在自己内脏被勒出来之前说道。   绳子应声而停,男子拈过一只白玉的杯子,盛了些石窟壁上顺下的水,给顾希文惯了下去。   那水冰得顾希文牙疼,顺着喉咙滑下,就像是吞了一块儿生铁。   “多谢。”尽管如此,顾希文还是道了句。   “公子客气了。”男子答道,收了顾希文嘴边的杯子,在水下冲洗了片刻后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顾希文转移了话题,“通过那把剑?”   男子点头,“江湖传言,顾公子有一把墨黑色的好剑。”   “所以你叫掌柜的把剑挂在门口,就是为了引我上钩?”顾希文又问。   “顾公子聪明。”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剑会被当到那家店铺中,难道打从一开始就都是你设计的?”顾希文可不相信这个在石窟中隐居的男子会去逛当铺。   “小生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男子说着,摆弄着手中的一把银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他不过是赴友人之约,偶然地看见那位掌柜在自家当铺门口很怜爱地擦拭那把剑。墨黑的剑鞘,墨黑的剑刃,搁谁看了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男子没了下文,顾希文也没有精力再向下追问,他现在只希望黎约能够快点而来。他的全身筋骨错了位一般地疼,真想让黎约给他好好揉揉。   呵,顾希文暗自笑了下,这种时候,自己居然满脑子都是黎约,也不知道那傻狐狸能不能找到他。   “活该。”   黎约从白尹那日从逍遥居走后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得声音都哑掉了,就只换来白尹这两个字,黎约撅嘴。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白尹起身,拍着身上的浮灰说道。   “不去。”黎约果断拒绝,他还没忘,顾希文嘱咐他离这人远点儿。   “由不得你。”   转眼间,黎约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身后是一堆高高大大的塑像,有的怒目圆睁,表情狰狞,有的半闭着眼,嘴角含笑,似是在嘲弄。   面前白尹正在和什么人说着话,那人剃光了头,手里握着一串珠子,微微欠身,十分认真地听着。罢了,那人点头,白尹恭敬地回了一个礼后,转身告辞了。   黎约刚刚还想着该怎么摆脱这个人,现在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他去,毕竟他可不想自己留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   “施主留步,白施主为你寻人去了,施主且在这里稍候吧。”刚刚和白尹说话的人伸出了一条胳膊挡住了黎约的去路。   黎约对这人没有什么好感,绕开挡在身前的那只胳膊,继续向前走。   念珠轻转,带着金光的梵文乍现。   寺院侧房,黎约越想越委屈,自己好歹也是修炼了几百年的狐狸了,为什么老是栽到别人手里。   顾希文不知道一只银匕到底要擦到什么时候去,无聊间,他开始垂着头数狐狸,数着数着开始犯困。脑子不听使唤了,身上却痛得很精神,又清醒又模糊,当是难受得紧。恍惚间也不知道那男子的银匕已经擦得晶亮了。   “顾公子,小生在此谢过了。”男子右手拿着银匕,左手轻轻环住顾希文的手腕。   顾希文晃了晃浆糊一般的脑袋睁眼望着他,笑得些许凄然,难道自己就这样死了?   顾希文的手腕被银匕划过,多出了三个十字形的小口,小口按着三角形排列,暗红色的血液由三个方向顺着手腕滑下,落到地上事先摆放好的三个玉盘中。   银匕划过倒是没太痛苦的感觉,只是眼看着自己的血滴落在玉盘中,溅开一朵红红的小雪花,再互相融成一小滩,这种感觉,总归是很难受的。好似全身的力气被慢慢抽干。   顾希文索性再次闭眼数狐狸,不再去理会这番场景,他想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之前能数到多少个狐狸。   “小蝎子,不来赴我的约,就是为了这等事?”白尹的声音。   顾希文数到了第二百二十四只狐狸。 第20章 第二十章 清安寺   不知怎的,顾希文觉得手上凉了一下。   “白仙人,您这不还是找来了。”男子不紧不慢地说着,对于白尹的到来似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将顾希文的手缓缓放下,拾了地上的三只玉盘子,将玉盘中的血小心倒在了三只半透明的玉瓶中,不多不少,三只刚好装满。   半透明的天然白玉包裹着暗色的血液,躺在男子有些纤瘦苍白的手中。顾希文抬着有些无力的眼皮,忽然觉得这一幕挺凄艳的。   “怎么,小蝎子,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顾希文怀疑白尹是来看他笑话的,自己在那边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现在才想起来问。   “放心,我可不再给自己加罪了。”蝎妖搂过三只玉瓶,尽数交给了白尹,“自打答应负你越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恋尘事了,不过或是天意,这三只玉瓶算是小生最后的罪,烦请仙人带到。”   白尹略微犹豫,结果瓶子塞到了袖子中说道:“罪上再加,小蝎子,你可真够绝情的。”   蝎妖笑,满眼释然,转头对顾希文说道:“顾公子,多谢。”   顾希文满头雾水中。   白尹抬手,蝎妖已从这世间永远消失。   叹了口气,白尹好像现在才看见顾希文,走过去解了他身上的绳子。   那烦人的绳子总算是解开了,顾希文抱着身旁的柱子大口呼吸了一下石窟内潮湿的空气对白尹问道:“怎么是你?黎约呢?”   “你这小子,好心救你还不领情。”白尹骂道,伸出一只胳膊准备将顾希文揽过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下,刚刚理好的袖袍,他才不想又弄皱。   顾希文可不像黎约,可以变成一只狐狸藏在身上。   白尹又想着背他吧,背过了身子想让顾希文爬上来,转念一想,背个美女还好,背顾希文这样一个男子算是怎么回事儿,这要是让他的故交看到,颜面何存啊,所以刚刚弯下的身子直了起来。   顾希文冷眼看着白尹在他面前像跳大神一般耍了一通,本来就有些痛的脑袋开始犯晕了,有气无力地说道:“白大侠,你要是不想扶我,你就说一声,我好倒下歇歇。”   白尹权衡了一下,重新拿起地上的绳子,把顾希文再次捆了起来,拎着走了。   顾希文发誓,这口恶气一定要出。   清安寺,黎约窝在一尊弥勒佛的怀里。黎约只看着这尊佛像顺眼,肥头大耳嘻嘻哈哈的,其他的佛像都不似这般生动。   “狐狸,还你的顾希文。”白尹的声音钻入了黎约的耳中。   黎约登时弹起奔向院内,可算是不用和这群佛像共处一室了。   顾希文被白尹仍在地上,还是黎约蹲下给他解开了身上五花大绑的绳子的。   “你还好吧?”黎约问道。   黎约往日比死水还要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担心,顾希文再次见了黎约,身上的痛感算是好了大半,伸出一只胳膊环住了黎约的脖子,用力地搂了过来,完全无视了旁边的白尹和另一位老者。   黎约没想到顾希文会做这样的动作,又是蹲着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到了顾希文的身上,顾希文吃痛,“嗷”了一声。   白尹侧身,长袍挡住了地上的姿势奇怪的两个人轻叱道:“佛门净地,成何体统?”又对那位老者说道:“年岁尚轻,不懂礼法,竹蔚大师莫要见怪。”   竹蔚笑着摇摇头:“无妨。”   顾希文才不管什么礼法体统,瞪着眼冲白尹“哼”了一声。   倒向顾希文的一瞬间,黎约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口,虽然血早已经被蝎妖止住了,但是那刀口还是有些触目惊心的。   往日里,顾希文受了伤,都是黎约给包扎的,为了应急,黎约就经常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块来给顾希文包扎。不过今天黎约抬眼一瞄,改变了主意,伸出手在白尹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儿,给顾希文包扎上了。   顾希文掩嘴偷着乐。   白尹看着黎约的行为有点儿不敢相信,抬着衣袖比量了一下,发现真的少了一块儿,抓起黎约,连带着把顾希文也提了起来。   “麻烦竹蔚大师了,这两个小子还请大师管教管教。”   “白施主放心。”竹蔚的声音像是一口老钟。   白尹狠狠地白了两人一眼,转身走了。   “白大侠,你去哪儿啊?”顾希文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找你师父告状。”白尹头也不回地回答。   顾希文轻笑,师父才不会怪他,拉起黎约,顾希文对竹蔚道:“大师,我们也走了。”   “施主,你们两个怕是走不了。”竹蔚转了一下手上的珠子说道。   “为什么?”   “白施主说,两位施主需要管教管教。”竹蔚答。   “白尹,你算哪门子神仙,你给我回来。”顾希文冲着白尹离开的方向嚎着。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佛像   依着白尹的意思,顾希文跳脱不羁的个性是要好好改改的,这才把他连带着黎约交给了竹蔚大师。   竹蔚一手握着珠子,另一手微微前探,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二位施主,请。”   竹蔚虽是面露着和善的笑,却给了顾希文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顾希文收了刚刚白尹在时自己那副顽劣的表情,向黎约的身边靠了靠,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跟着竹蔚来到了偏房。   “清安寺简陋,还请两位施主不要见怪。”竹蔚双手合十,微微欠了身子说道。   顾希文难得地被人治住,乖乖地还了一个大礼说道:“大师说笑了。”   “天色不早了,那就请两位施主先休息吧。”竹蔚说着便掩上门走去了,留着顾希文带着些许不知所措。   夕阳点透,寺内的钟声响起,悠扬而绵远,好似远古的将士在旷野唱着一曲哀婉的悲歌。伴着钟声顾希文才慢慢回神,垂眼就见黎约正把自己手腕上那块从白尹身上扯下来的布条拆下重新绑着。   顾希文微笑,翻过手腕抓上黎约还在忙碌的手指,顾不得还没系牢的布条从他的手上滑落,语气温柔地说道:“我还以为就此见不到你了。”   黎约眼望这滑下去的布条,心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抹平的布条又弄皱了,没仔细听顾希文说的话,等到顾希文话音落下才茫茫然抬起头道了句:“啊?”   顾希文无奈地笑着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狐狸又犯傻了,提了衣袍坐在他身边眼神带着认真问道:“你可想我了?”   黎约吞了一下口水,转了转眼珠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形态傻得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顾希文将两手搭在黎约的肩上,微歪这脑袋冲着他笑,那笑容中分明带着些许苦涩也不知道黎约看没看见。   在这短短一瞬间,顾希文忽然觉得很累,就像是一个人独自走了千里万里的路,干渴而劳累,这无边的寂寞中心中有太多想要倾诉的东西,但是嘴唇已经无力翳动。顾希文无法体会,自己在一个魂魄不全的黎约心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是否可有可无,若是真的没有了他,黎约又会怎样。   黎约自是不知顾希文此刻心中所想,抓过他的手腕,拾起地上的布条抖了抖,再次给顾希文包扎上。   泛着微红光芒的夕阳透过半敞这的轩窗洒在了黎约的脸上,如墨如画的眉眼在此刻平添了一丝媚气,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颊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随着每次眨眼轻轻地晃动。   顾希文就这样看着这张夕阳下的侧脸,宛如天成的线条就这样刻在了他的心间,从此再也没消退过。   待到那张布条终于绑好,黎约满意地勾起唇角,转头望向顾希文道:“好了。”   阳光爬了满脸,映着晶莹的眸子,顾希文的眼中,好似多燃起了一盏灯火。他再一次将手上的布条褪下,覆在黎约那双让他全身颤栗的眼睛上,倾身吻上他的唇。   被蒙住了眼睛的黎约没有看到,从来是洒脱放浪、乖张果敢的顾希文此刻眼中含住的泪水,但是唇齿之间,他却分明可以感受得到,对方抖了两下。   “顾希文?”黎约试探性地轻轻唤了一下。   顾希文吸了一下鼻子,这才将黎约眼睛上的布条解下,又带上了往日的神采说道:“还是晚上溜走怎么样?”   黎约听了,有些失落地摇摇头,他算是见识了竹蔚大师的功力,“要是能跑我早就跑了。”   顾希文眨眨眼问道:“怎么?”   黎约也懒得解释,天已大暗,他燃了烛火,揉过榻上的被子蜷在了里面开始眯眼打瞌睡。   顾希文暗暗笑他这个样子,也就没再说什么,这寺中清净飘荡着淡淡的香火味道,想来留几日倒是也无妨。   不过第二天早上,他就开始后悔了,恨自己昨儿晚上没有早点逃走。   顾希文一大早就被晨钟的声音吵醒了,穿好衣服推开房门就见着一个小僧童拿着一把扫帚和一个抹布站在门外,看样子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顾希文蹲下身,带着温和的笑容问道:“你可有事?”   那小僧童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扫帚和抹布塞到了顾希文的手里用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师父说今日让顾施主打扫庭院,黎施主擦拭佛像。”   “什么!?”   黎约没被钟声吵醒倒是被顾希文的这一声叫唤吵醒了。   “那你们干什么?”顾希文继续问道。   “我们早课,师父说了,施主不是会白吃白住的人,一定会比我们干得好。”小童说完便跑走了,留着顾希文抱着扫帚欲哭无泪。   清安寺虽说不是很大,但一个人打理起来还是很吃力的,顾希文听着一众僧人诵经的声音,从清晨一直干到了接近正午时分,这才放了扫帚去找黎约。   进了殿内,顾希文见黎约趴在弥勒佛的肚子上,一圈儿一圈儿地给他擦着肚皮,偶尔还要在弥勒佛的肚脐眼儿上扣一扣。   顾希文叉腰,“死狐狸,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擦了这一尊佛像。”   黎约听见顾希文的声音有些吓到,下意识般抱紧了弥勒佛的肚皮,带着一点儿委屈看着顾希文。   顾希文笑了,也爬到了弥勒佛的怀里,拍了拍黎约说道:“怎么?你害怕这些东西?”   黎约点头,更委屈了。   顾希文没有安慰他,反倒是哈哈大笑,他怎么没想到黎约会败给这些泥塑的或是石打的东西。   黎约撅嘴,有些气愤地看着他,一把将抹布糊在了顾希文的脸上。   顾希文也不恼,拿下了抹布依旧是哈哈大笑,笑得弥勒佛都好像是活了一样。好不容易笑够了才对黎约说:“你放心好了,这些东西又不会咬你。”   黎约抢过顾希文手里的抹布在手中卷着,依旧摇头。   顾希文笑着揉了一下黎约的头,拉上他的手,离开了弥勒佛的怀中说道:“走,我给你讲一讲这些佛像的故事。”   黎约虽是有些半信半疑,在顾希文的鼓励下还是迈开了步子,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顾希文的衣袖。   侧头看着黎约抓着自己的这个姿势,顾希文在心中轻笑。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佛魔   顾希文虽没怎么来过寺庙,但是自小杂七杂八的书还是看过不少的,应付黎约倒是足够了。   那尊笑脸迎客的弥勒佛背面,是另一尊黑口黑脸的塑像,黎约把脖子向后抻了抻表示抗拒。   顾希文笑着握上黎约抓着他衣袖的手对他讲了一个有些凄婉的昙花一现只为再见韦陀的故事。   黎约听着花神说的那句“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终归尘”出了神,攥着顾希文衣袖的手缓缓松了力。原来这尊长相有些夸张的佛,竟有这样一个惊艳的传说。   顾希文见黎约神色已然缓和,便拉着他又向二重殿走去了,带他看了威武的四大天王,面容和缓的释迦牟尼以及诸位罗汉。这其间的故事顾希文虽然不能一一道来,却仍能就着一些记忆编出点儿或欢喜或伤感的故事来,待到通往“三圣殿”,黎约的神情早已恢复如常。   三圣殿中供奉着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以及大势至菩萨。顾希文眼望那尊通体透着朱玉般光芒的观音菩萨像来了主意,拽过黎约走了过去。   观音菩萨像前的地面上摆放着两个蒲团,顾希文拉着黎约跪下。黎约仰头见这佛像面容清秀,半睁半闭的眼睛细看起来似是包含着怜爱与严苛,两种情感恰如其分地混杂在一起,倒是不偏也不倚。   “为何要跪?”黎约虽是乖乖跪下了却仍是禁不住问道。   顾希文端正跪好,整了整袖子用带着些神秘的语气说道:“据说这菩萨灵的很,咱俩拜拜试一下。”   “拜?怎么拜?”   顾希文想了下,见面前的香案上还有几只未燃尽的香火,也没去管什么礼数忌讳,拔了两支下来,把其中的一只交道了黎约的手上说道:“把你最想实现的一件事儿默默倾诉给菩萨听,再把这香插回香案上就行了。”   黎约略带犹豫地接过了顾希文手中的那根香,香上顶着的些许香灰在颤抖间掉落到了黎约的手上,温热的,带着一丝香气。   “你先看着我怎么做。”顾希文抬手把黎约手上的香灰拂掉后说道。   黎约觉得顾希文的手和香灰一样,温热的,只是气息略有不同。趁着顾希文没看见,黎约又摆弄了一下手上的香火,又一小撮香灰落到了他的手上。   此刻的顾希文紧紧闭着眼,微锁的眉头透露着认真,就着样默了好久。黎约歪头看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哪里疼。随后顾希文擎着香向观音菩萨恭敬地鞠了三个躬,将香火插回了香案上,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   “大概就是这样吧,你且试试。”顾希文对黎约说道。   黎约点头,按照刚刚顾希文的样子做了一遍,只不过他的身上没有地方疼,他也就没有皱眉头,这是轻轻合上眼眯了片刻。   其实在很久以前,顾希文便听闻观世音菩萨可以掌管姻缘,很多民间女子都会求他赐姻缘。顾希文今日带着黎约来拜,就是在求姻缘,只是他不确定观世音菩萨有没有处理过他这样的请求。   顾希文插回的那截香火已经快烧完了,幽幽的青烟缠绵地向上飘去,渐渐融汇在空气中分辨不出,两人跪麻了腿便坐在蒲团上,看着眼前的烟云飘了又散,直到竹蔚的声音在三圣殿门口响起。   “二位施主,劳作了半日,随贫僧来用膳吧。”   顾希文这才记起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挥舞着扫帚扫了半日地的他忽地感到饿了,拉着黎约起身说道:“有劳大师了。”   竹蔚颔首微笑,抬眼望了望两人身后的这尊观世音菩萨的塑像说道:“所谓的佛,只是人们心里的一种寄托,施主若是真有事相求,不如求求自己的心佛?”   “心佛?”竹蔚的话顾希文有些不解。   “唯有你自己的心佛可以渡你。”竹蔚道,缓缓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顾希文和黎约二人继续说道:“可是世上太多人,应是弃了自己的心佛,信了自己的心魔。”   顾希文默了,垂下眼望着有些驳杂的地面,忽而又笑了,手指穿过黎约的掌心握住,向竹蔚走过去说道:“是信了佛还是信了魔,只有这人自己心里清楚。”   竹蔚听后怔了怔,旋即笑了,道:“施主说的是,这边请。”   黎约觉得自己手里握着一大块香灰,那种感觉很是令人愉悦。   其实还没等走到饭厅,顾希文的肚子就开始叫了,连黎约听了都忍不住弯了眼睛。但是一到饭堂,顾希文的肚子就不再叫了,他刚刚忘了这里是佛门,不会杀生,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肉食供他吃,大都是青绿小菜,顶多有些豆腐蘑菇。   顾希文本来就是被蝎妖放了不少血的,如今又要干这许多活,清粥小菜终是满足不了他的,他现在想喝鸡汤,想着来日见到白尹一定要好好地宰他一顿。   “施主,给你。”   一声清脆的童音将顾希文的思绪拽回,他低了头,看见那个今日早上在他门外等他的小僧捧着一满满的一碗饭举着给他。   顾希文心中忽然一暖,蹲下身子结果小僧手中的碗温柔笑道:“谢谢。”   “不必,我再去给黎施主盛一碗。”小僧笑答,眉眼清澈得像林间清晨的露珠。   “好。”顾希文笑着点头。   于是这顿饭,顾希文在那热心的小僧的照看下吃得很饱,小僧一道菜一道菜地拿给他尝,直到顾希文撑得趴在了桌子上,连路都走不了了,最后还是黎约将他背回了屋子里。   跟白尹没完,顾希文想着。   白尹也着实没有让他等太久,在顾希文扫了几日的地,吃了几日的斋饭瘦了一圈儿后,白尹终于出现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打你丫的   白尹这几日忙着去帮蝎妖实现他最后的嘱托,有去了昆仑山找了延之,这才转回清安寺,带着满面的疲惫寻了两人来。   这日天气倒是凉快,青云漫涌、微风轻擦。顾希文刚刚扫完了院子,倚着扫帚眯眼听着殿内喃喃的梵语佛言和木鱼的“哒哒”声,倒是有几分惬意,直到朦胧的眼中映出白尹的身影。   杀千刀的,可算来了。   顾希文本来平静无比的心绪霎时间波涛汹涌,还没等白尹反应过来,倒举了扫帚就像白尹奔了过去。   白尹没想到刚刚静得脱俗的顾希文会来这一招,脚下下意识地就开始跑。   天上地下,一个几百年的老神仙被一个活了不过二十年的凡人用扫帚追着打,这场面绝对独一份。   黎约猫在屋檐下的一个阴凉的角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老一少绕着院子跑,翻了个身晾着肚皮,还是那句话:“活该。”   顾希文还是终究打不过白尹的,不消片刻就被白尹揪住了,扔到了殿前的石阶上。   “怎么待了这么些日子一点长进都没有?”白尹指着顾希文说道。   顾希文拍了拍衣服,气鼓鼓地坐在了阶上白了他一眼。   白尹摇了摇头,伸脚踢了踢顾希文的腿说道:“你往旁边去一点。”   “干嘛?”顾希文没好气地问道。   “你坐过的地方会比别的地方干净一点儿。”白尹道。   “......”   白尹挨着顾希文坐下,理着袍子。   “在石窟那天,谢谢你救我。”顾希文盯着青石铺成的地面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虽是顽劣,到底是一个知恩知义的人。   白尹笑了,对于顾希文,他还是很爱惜的。   黎约从屋檐下踩着步子出来,跳到顾希文的怀里,瞄了白尹一眼继续睡了。顾希文很自然地把腿放平了些,双手轻轻护着黎约,防止他乱翻滚下去。   白尹看着这些不带一丝生硬的细节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对了,我一直想问,那个蝎妖用我的血干什么了?”顾希文忽而问道,将白尹的思绪拉了回来。   “救人。”白尹远望着略过的一只孤雁答道。   原来那蝎子成妖,正是因为蛰了白尹一下引起了他的注意才被点化成了妖。蝎子自是生性凉薄,在成妖之后也造了不少的孽,被白尹罚到了荒漠之中。   巧的是,当时的朝廷正在休整边疆,一支军队路过边疆大漠就暂时驻扎在了这里。小蝎子独自在这里待了也有一段日子了,无趣得很,便想着捉弄捉弄这些人。   自是擒贼先擒王,那意气风发、挽弓跨马的将军就成了他捉弄的对象。   月明星稀的一晚他化作了人形,在将军吹熄了灯之后潜到了他的帐子中,想要装神弄鬼地戏弄他一番。   不过小蝎子蹑手蹑脚地来到将军的榻前时却正是对上了一双在月色衬托下清澈的眼,一不留神倒是将他自己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些叫了出来。   将军点了灯,披上一件红色外袍,挑了那小蝎子的下巴问道:“你是谁?”   那双眉眼清冷却透着一丝果敢与坚毅,从窗框吹进来的大漠寒风撩动着将军额前的些许碎发,红色的外袍稍显随意地搭在身上,慵懒而不失威严。   小蝎子一时看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可见可望,却好似不可及。   “外头,冷,我想,取暖。”磕磕巴巴地,小蝎子回应着。   将军歪了歪嘴角,细细看了看眼前这个有些妖媚的男子,指了指自己的床榻说道:“你去那上面睡吧。”   “那你呢?”小蝎子问道。   “还不困,我守夜。”将军说着把身上的外袍紧了紧,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晚凉茶。   小蝎子一晚没睡,只是直直地盯着眼前将军的背影,看着他一手撑着脑袋打盹的样子出了一晚上的神,第二日大早,小蝎子就走掉了,远远地看着他的军帐,没在回来过。   行军队伍,总是要前行的,小蝎子看着他们拔了帐子有些按捺不住了,终是又来到了将军的面前。   将军再次看到他时眼里充满着惊异。   “别走。”小蝎子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将军摇头轻笑,似是把他当做了一个神智不太清醒的人,竟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快回家去。”   小蝎子是初次尝到动情却不得的滋味,说实话着实痛苦得很,再者自己又是一个心狠人,一时闹热竟是将这将军杀掉了,连魂魄都打撒了,只留下躯体完好无损地保留在自己的冰洞中,终日陪着小蝎子。   也就是小蝎子的这一举动,数罪相加罪孽深厚,白尹只好选择除掉他。而小蝎子却一直躲着他,背着将军的身躯到处藏,也不知这样过了多少年,小蝎子也终于不躲了。   小蝎子最后摸了摸将军在他施法保护下多年未变的面庞,将他埋葬了,他也终是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下葬前,小蝎子在将军的耳边叹了一句:“对不起。”   顾希文的血被白尹用来给那位将军还魂了,将军后来又去转世投胎了。三生石旁,如果他肯听,或许可以听到在他死后小蝎子对他说的好多话,只是转瞬一晚孟婆汤下肚,此间故事,终是不会再有人记得。   顾希文很安静地听完这个故事,原来那个妖冶冷冽的男子竟有这般痴情的过往。揉了揉黎约软软的耳朵,顾希文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若是给我讲了这事儿,血我是愿意出的。”顾希文道。   “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惩罚罢了。”白尹叹道。   “嗯。”顾希文点头,“那我流了不少的血,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顿好的?”顾希文怕是被寺里的吃食弄怕了。   白尹朗朗地笑了,道:“跟你师父一个德行。”   “啊,我师父呢?”顾希文这才想起来问。   白尹起身,拍拍袍子啧了两声道:“还他的风流债呢。”   “啊?”   “先去和竹蔚大师拜别再说。”白尹道。   “得嘞!”顾希文一听见拜别俩字儿直接蹦了起来,把黎约举到了头顶,飞一般跑去找竹蔚了。   黎约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飞天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烧鸡   拜别了竹蔚之后,白尹带着顾希文两人到了一家小酒馆,点了一整只烧鸡和几道小菜。   山野小店,菜色却很不错,肥嫩的烧鸡上来之后顾希文眼睛都直了。黎约身为一只狐狸,对鸡肉也有着独特的热爱,两只手一手拿一根筷子撑在桌子上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烧鸡。   顾希文注意到了黎约的神色,伸手将盘子向自己这边挪了挪,黎约的目光一路跟着盘子,顾希文又挪了挪将盘子拽到了自己的近边,伸手环住了那只烧鸡。   黎约抬眼幽幽地望着顾希文。   “不许跟我抢,你都没干什么活。”顾希文道。   黎约这几日确实过得够懒的,每天化成狐狸叼着抹布在各个佛像的脑袋上跑了一圈儿就算擦完了佛像,之后便躲到角落里睡觉去了。   黎约才不理顾希文的话,两手举了筷子插到了那只烧鸡的背上向自己这边扯。   白尹咬了一口萝卜,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喊道:“小二,再来一只烧鸡。”   两只烧鸡也不知道这辈子犯了什么过错,死了以后做成烧鸡就罢了,还要受到两个像饿死鬼附身了一般的人的折磨。   顾希文狼吞虎咽一点儿风度都不顾了,黎约相比于顾希文,吃相倒是斯文多了,但是依旧吃得双唇带油,晶晶莹莹,伸着舌头不住地舔着。   期间顾希文还知道抬头问问优雅地拈着筷子夹素菜的白尹,“鸡屁股你要不要?”   白尹咬着牙:“你小子...”   “别客气。”   极其自然以及必然地,一个鸡屁股落到了白尹的碗里。   两只烧鸡很快就进了两个人的肚子,吃饱了的顾希文喝了大半壶的茶水后冲白尹粲然一笑:“什么风流债?”   白尹这才想起了之前的话头,故作神秘地回问了一句:“什么什么风流债?”   顾希文拍了一下白尹那边的桌子,“快说。”   白尹叹了一口气,搁下了筷子。   白尹去找延之的时候,发现沈汀已然在逍遥居安顿了下来,住的是顾希文和黎约的屋子,粗布的袍子,清雅的素面,和她的前一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只是这一世,她称呼顾希文为老伯。   延之恰是喜欢沈汀的这番清和才在年轻的时候沉迷于她。不只是他,还有已然登仙了的云承林。   云承林年轻的时候虽是潇洒倜傥,但是一张从来没有表情的脸沈汀着实是不喜欢。便将自己的情感赋予了延之。也就是因为这事儿,延之和云承林不知打过多少场,打着打着也就成了熟识。   再之后,云承林便将阴阳剑送给了延之一把,嘱咐他好好保护着沈汀,自己则回华山潜心修仙去了。   没了外力的干扰,延之和沈汀有了一段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养着那只蓝翎凤凰东游西逛,那段日子,延之连白尹都不愿意理。   只是情深必定不寿,延之想真正地和沈汀成为神仙眷侣,修身悟道,来日飞登。可沈汀却信了转世轮回,觉得红尘烟柳没什么不好。   那日大雪,两人为了一件小事大吵了一架,多年来点点滴滴积攒下的一些不和在一夜之间喷涌而出。沈汀刚烈,自此远走了他乡。   等到延之想低头而去找沈汀的时候,他发现沈汀已经嫁人了,是一位书生,五官清秀。   延之默默然转身离去,搬到了昆仑山巅修行。   几年后。   书生争气,中了举人又中了状元,攀了个官家小姐便弃了她。   沈汀未争未闹,傲然仰着头,带着肚中的胎儿跨出了家门。   沈汀用身上仅有的一小点儿盘缠买了一个草棚,跨入仅仅能避些风雨的草棚,沈汀终是哭了。幸而还有人帮她拭去泪水,延之其实一直在她身边。   沈汀死于难产,胎儿便托付给了延之,延之搂着沈汀的尸体在一夜之间添了不少的白发。   那胎儿啼哭了一整夜,极有精力。延之将他带回了昆仑山,取名顾希文。   当然,后来的这些故事,白尹并没有如实地告诉顾希文,只是说沈汀是得了一场怪病去世的。   顾希文原是不知,师父是这样一个深情的人,更是不知,自己那把剑的来历竟是这样。   “你们师父说了。”白尹伸手点了点黎约的脑袋,“你们在外面闯一闯也好,但记万事小心,早日归家。”   这两句话,听得顾希文心头一暖,鼻子酸了下,嘴上却还是硬:“什么早点儿归家,还不是想我俩不在好跟老相好再续前缘?“   白尹笑笑,接着问道:“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把顾希文问噎住了,他逃出华山不过是为了躲云敬,鬼使神差地遇到了那只蝎妖,又跌跌撞撞地被扔到了清安寺,待到这些事情过去,他倒开始迷茫了,正想摇头,好久不发声的黎约接了一句。   “秦云山。”   顾希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黎约,这地方其实他根本就没听过。   白尹听了这三个字也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问道:“为何?莫非你来自秦云山?”   黎约眨了眨眼睛,点头。   “那是什么地方?”顾希文问白尹。   “当年的死亡场,如今的静寂地。”白尹答,一双眼睛盯着黎约。   黎约躲了他的目光,看着桌子上的茶碗。   “那里是,你的家乡?”顾希文问黎约,声音柔柔的。   黎约抬头,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答道:“是。”   “好,我陪你回去。”顾希文笑着对黎约说道,感慨黎约终于是,想将他的过去告诉自己了。   白尹看着目光相接的两人耸了耸肩。   “白大侠,白大善人。”顾希文忽而转头冲着白尹笑,“能不能借点儿盘缠。”   白尹的眉毛跳了跳。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扑倒   “我可同意你们两个去秦云山了?”白尹问道。   “同意了。”顾希文死不要脸地回答。   白尹的眉毛改为抽搐,白了顾希文一眼后转脸向黎约问道:“你居然没死在那里。”   黎约挑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又看看窗外,就是不理白尹。   顾希文听着白尹的问话感到糊涂,向白尹问道:“为什么要死在那里?”   白尹学着黎约没搭理顾希文而是继续对黎约发问:“你还回去干什么,那地方连仙家都弃了。”   “什么弃了,那地方怎么了?”顾希文死缠着问白尹。   白尹回过头,无奈地朝顾希文叹了句:“你烦不烦?”   “你倒是告诉我啊。”顾希文道。   “你想知道哇。”白尹说着露出有些奸邪的笑容向顾希文摊开了左手,“十两银子一个问题。”   “白尹,白大侠,你会遭报应的。”顾希文怒视着白尹说道。   白尹轻笑着摇摇头,伸手在腰间摸出了一个墨绿色的小袋子抛到了顾希文的怀里,道:“想好了再说。”   顾希文打开那只小袋子,只见里面装的是几块成色上好的银子和两张黄色画着红色符号的纸条。顾希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白尹说道:“他日我必加倍还给你。”   白尹轻嗤了一声。   顾希文掂了掂银子,捻起袋子中另外的两张黄纸问白尹:“这是什么?”   “必要的时候,浸上你的血,或是可以保命。”白尹道。   顾希文想着自己这血还真是值钱,保不齐夏天的时候哪只蚊子吸了他的血就成仙了呢。   好好地收起了那个小袋子,顾希文冲白尹笑道:“谢了白大善人。”   秦云山死寂,但白尹看着黎约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劝得住的,况是近些年,秦云山已经安稳了不少,顾希文和黎约的秦云山之行他也就没再阻止,那符咒白尹一直都想交予顾希文来着,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了他。   再几日便是东君寿辰,仙家尽归来贺,白尹也不例外,这两日便要回去贺寿了,饭毕也就道别了顾希文二人,临走时嘱咐着顾希文顾好黎约。   顾希文撇嘴看他,心道,切,还用你说?   白尹走后,天色也不早了,两人决定先在找一家客栈住一晚,明日再启程上路。   “老板,要一间上房。”顾希文拍着客栈的迎客桌说道,故意将“上房”两个字咬得很重。   “省着点花。”黎约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   “放心,我有分寸。”顾希文摆摆手说道。   “额,公子,一间?”老板提着笔的手悬在空中小心地和顾希文确认道。   “嗯,一间。”顾希文点头,嘴叫含笑,“我和我内人。”   黎约听不懂什么是内人,傻呵呵地跟着点头。   老板的手滞了一下后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上房一间。”   厅内正擦桌子的小贩听了老板的喊声连忙抖了抹布搭在了肩上,热情地招呼着:“妥勒,两位客官楼上请。”   这客栈的档次不算低,所以上房很是宽敞干净,虽没有什么特别华丽的装饰却很让人舒心。推开窗,楼下街市的热闹场景以及嘈杂声便可见可闻。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远处的山峦还顶着一片淡蓝,蓝色渐渐向四周晕开,慢慢变深,终至一种宁和的墨蓝色嵌着几点晶亮的星。   此刻街市的灯火已然亮起,黄澄澄地点了满街。正值春夏相交之际,傍晚微风清凉随着敞开的窗子灌进来,吹得人心情舒畅。   顾希文今日正好是吃多了,便踏着舒缓的风,拉着黎约到外面散步去了。   下楼之时,正在算账的老板还抬起眼来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们,顾希文睨了他一眼,那老板便识趣儿地埋下了头,胡乱地拨起了算盘。   “阿约。”喧闹的街上,顾希文轻轻吐了两个字,像是梦中的呢喃。   “嗯?”黎约听到了,语气带着些慵懒地回应道。   顾希文轻笑,觉得黎约的声音真好听。   “无事,就是想叫你。”其实顾希文本想问很多问题,诸如秦云山是个怎样的地方,可是话到嘴边,终归只剩了两个字。   黎约转头,灰色的眸子映上了顾希文的影子,连带着星光与灯火,明灭交错。   顾希文看着黎约的眼,这眸子,拿一箱子夜明珠来他也不会换。   笑意渐深,顾希文一只胳膊搭在黎约肩上说道:“走累了,背我回去吧。”   上次黎约背他,是因为他吃撑了,实在走不动了,说是背实际上是连拉带拽,生生将顾希文拖回去的,想着这件事,顾希文半开玩笑地对黎约说道。   结果黎约当真了,“哦”了一声二话不说把后背给了顾希文,微微弯下了腰。   顾希文怔了一下,继而看着他的后背发笑,双腿猛然用力,一下子跳起老高朝黎约的背上扑去。   黎约压根儿没有心里准备,背上的冲击让他的腿一软,趴了下去。   众路人纷纷侧目,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街路中央叠在一起的两个男子。   顾希文才不管,看着被压在自己身下有些狼狈的黎约,没心没肺地哈哈笑着。   笑声总是有感染力的,何况是顾希文这种发自内心的笑,本是错愕与不解的众路人竟也有不少跟着笑了起来。   黎约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来气,把身上的顾希文捅了下去翻身坐起,心内想了想刚刚的场景,微低着头也笑了,笑容被顾希文无意间瞟到,生了根。   这场玩闹随着众人的散去也就收了场,顾希文抖了抖衣服冲黎约伸出一只手。黎约握过,借着顾希文的力量站了起来,却发现顾希文的表情拧了一下。   “怎么了?”黎约起身后问道。   顾希文抽了一口气,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腿磕到了。”   “我看看。”黎约习惯性地想给顾希文包伤口,也就自然而然地去解顾希文的裤子。   顾希文哭笑不得,连忙阻止:“别别别,阿约,大街上可不能脱裤子,回去再弄,回去。”   黎约这才停了手,淡淡道了句:“那回吧。”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补偿   顾希文单脚跳了两下转过方向,对黎约说:“走吧。”   “我背你。”黎约说得很认真也很自然。   “不必,没多大事。”顾希文摇手,“不过,你还是扶我一下吧。”   一瘸一拐地,顾希文总算是挪到了客栈里。   刚刚街上时,顾希文为了不把黎约压到,在落地的那一瞬歪了一下身子,把重量移到了自己的左膝上,生生地锤到了地面上,估计是伤得不轻。待走了这一路,血色透过了衣袍,留下了一小团殷红。   “脱裤子。”进了屋子关了门黎约把顾希文扶到床上坐下命令道。   “啊?哦,嗯,你,你先转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顾希文听了黎约的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黎约蹙眉,依言转了过去。   顾希文见他转了身,迅速地解了带子。里衣的布料粘在了伤口上,揭的时候很疼,顾希文轻轻地“嘶”了一声被黎约听了去,转过头正是暗红秽乱的伤口。   顾希文“嘿嘿”笑着的功夫,黎约已蹲下伸掌覆上了他的左膝,一阵暖流过后,顾希文的膝盖已经恢复如常,连一点儿血污都没曾留下。   “又是费了你的气力。”顾希文揉着膝盖笑说。   黎约平时很少施法的一大原因就是嫌麻烦,懒狐狸才不愿意花时间去补。   黎约摇头,伸手提起顾希文的衣袍,将膝盖一下带着血污的地方齐齐撕了下去。   顾希文眼见着黎约把自己的衣服撕得跟破布一样,愣愣地问了句:“你干嘛?”   “夏天了,凉快。”黎约的语气带着三分愉悦,七分戏谑。   “哪有这么穿衣服的?”   黎约把衣服展开,在自己的身上比量了一下,冲顾希文眨巴眼。   “死狐狸,故意的你。”顾希文看着黎约的脸,咬牙说道。   黎约点头承认,“补偿。”   “坏心眼儿比谁都多,你可真不愧是狐狸变的。”顾希文说着,抻开了刚刚好全的左腿从床上站了起来向黎约走近,拽着对方的衣襟轻问道:“你就要这点儿补偿?”   黎约手里的那件衣服已被顾希文夺过,随便地扔到了一边,黎约两手空空,有些不自然在顾希文的里衣上抹了抹,咽了一下口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种局促感。   顾希文仔细观察着黎约,细数他眸里流出的每一丝辉光,揪在衣襟上的双手下移,翻飞一阵儿,布料砸在地面发出了一声轻轻的闷响。   “不许再咬我。”顾希文贴近黎约的脸,语气中有些压不住的欲望。   可是这话对黎约没用,顾希文刚说完,黎约就凑上来叼住了顾希文软软的耳垂,轻缓的呼吸喷在顾希文的耳侧,痒痒的,让顾希文直想缩脖子。   “你这死狐狸。”顾希文叹道,双手搂过黎约的背,将他整个人带到自己的怀中,黎约也就势倾了过去,和顾希文在床上滚了两圈儿被他压在了身下。   黎约觉得很舒服,此刻顾希文的温度是带着索求的炽烈,却与窗间清风相承,半温半燥,欲魔欲仙。夜的微风轻扬起半透明的床幔又放下,极尽暧昧的气息铺陈了一室。   黑发相缠,鼻尖相擦,顾希文微喘着对黎约道了句:“你是我的。”   已经七荤八素的黎约迷蒙间应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记一片雾色环绕,隐约微光。   案上的灯火摇晃了两下,灭了。   第二日早上,顾希文赖床,一来衣服被黎约扯成了那个样子没法穿了,二来自己腰疼头也疼,实在不想动,裹着被子缩在床角。   “阿约,你不能这么对我。”顾希文哑着嗓子装可怜。   黎约吹了吹店里小二刚刚送来的玉米浓粥,小心地喝了一口。   热粥一看就是熬得很够火候了,米粒已经碎化,入口即可吞咽,掺着玉米的淡淡甜香,最是适合早膳。   顾希文闻着满屋的米香味,在榻上哼唧着。   黎约充耳不闻,细细地喝着粥。   “阿约••••••”   听那声音,就像是顾希文要归西了一样。   黎约放下碗筷,瞥了顾希文一眼出门去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包裹,扔给了顾希文。   包裹里是一件苍色衣袍,上面绣着鸦青色的云纹,摸来柔润轻薄。   顾希文看着包裹柔顺了眉眼,揉了那料子片刻后将包裹塞进了怀里,继续躲在床角蜷着。   黎约迷茫了,问道:“怎么不穿?”   暗自紧了紧抱在怀里的包裹,顾希文吸了下鼻子道:“舍不得。”   “白尹的银子。”黎约道。   顾希文“噗”地笑了,解释道:“你去买的,所以我舍不得。”   黎约歪了歪脑袋,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对了,还剩多少银子?”顾希文听了黎约提到银子,忽然回神问道。   “没了。”黎约倒了盏茶,抿了一口平静地说道。   “啊?”顾希文听了瞬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没有了?”   黎约指了指包裹,又指了指房顶道:“好屋子要配好衣服。”   顾希文快吐血了,趁着客栈老板还没有来赶他们两人,赶紧穿上了那件他说着舍不得的衣服,带着黎约逃走了。   街上皮毛摊子,顾希文气鼓鼓地站在摊前大声问道:“老板,上等的白狐皮能卖多少钱。”   黎约听罢皱了皱鼻子,捂着顾希文的嘴把他拖走了。   顾希文自是舍不得卖掉黎约,想着之后的路途野果野味,能果腹便好,天地为屋宇,也乐得潇洒,得一人相为伴,不复他求。   只是命格无常,万事终有穷尽。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渔家歌   辗转了些许时日,总算是接近秦云山了,渡过眼前的宁河再行上半日,就算是到了秦云山的脚下了。   宁河的水流不急,但是河域宽广,绕着周围连绵的群峰,黛山碧水,很是柔美。   河边寻了个捕鱼的船家,顾希文笑问道:“伯伯,能否渡我们过一下河?”   船家正翻弄着鱼篓,倒出的一堆鱼虾噗噗楞楞地在船板上跳着。   “好啊,待我将这些篓子清完。”船家听后,扶了下头上的蓑帽,热情地应着。   “好嘞,伯伯,我帮你吧。”顾希文说着就卷了衣袖拎起了一个鱼篓,结果船上一晃,左右一倾,篓里的鱼儿趁着颠簸一路地往外蹦,惊得顾希文连连退后几步这才将身子稳住。   船家大笑,接过顾希文手中的篓子与先前的鱼虾倾倒在一起后对他说道:“娃娃你还嫩得很呢。”   顾希文笑得有些尴尬。   “上船来吧,不知道两个娃娃要向哪里去?”   “秦云山。”没等顾希文开口,刚刚踏上船板的黎约接道。   老船家执着蒿的手骤然顿下,抬了抬压在头上的蓑帽望着黎约,但见黎约满眼认真,不像是在打趣,不由问道:“娃娃,这么多年那里可都没人再去了,你们可确定没弄错地方?”   “为何无人?”顾希文问道。   “娃娃你还不知道?那秦云山近些年来常是雷暴交加,周围寸草不生,尽是焦土,没人敢住在那里。”船家凝重着神色说道。   顾希文错了下眼珠望向黎约的脸,云淡风轻,对这一番话没有丝毫的反应。   “无事,伯伯,大不了我们不靠近就是了,您送我们渡河便好。”   船家犹豫了一下,终是起了蒿,对两人嘱咐道:“可且记得,莫要靠近。”   “您放心。”顾希文笑说道。   顾希文没想到黎约竟然不适合坐船,一叶扁舟行得不快,河水也不急,但是黎约就是感到头晕,感到头晕就心烦气躁,心烦便开始捏顾希文的胳膊。   “阿约你看……那儿有条……鱼。”顾希文咬着牙分散着黎约的注意力。   没有用,顾希文的胳膊依旧是火辣辣地疼。   “阿约……那是肉……不是枕头。”顾希文被捏得向黎约这边弯了腰。   此刻船家看着船头的两个漂亮娃娃,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当年也是个壮实的少年,娶了自己心爱的人,在这河边腻了一辈子。   想到此处,船家心情也是大好,向着微波轻漾的河面高唱出了一首渔歌,歌声嘹亮,冲撞在四周的群山上又弹了回来,一去一归地和着。   “救……命……”   可惜了,顾希文的求救声被淹没在了这场歌声中。   直到上了岸,黎约才放开顾希文已经麻木的胳膊。   “多谢了,伯伯。”顾希文揉着胳膊,扯开笑容向船家道谢。   船家笑着挥了挥手,撑着船回去了,依旧是唱着他那支渔歌,船行出了很远都依然听得到。   船行远后,黎约扶着有些沉的脑袋,颓颓然抱着双腿坐在了岸边青青软软的草地上。   顾希文抬了抬胳膊暗暗笑他,走过去,坐在了黎约的身边。   黎约满脑子浆糊,见顾希文坐过来了,就势向他的肩上靠了上去。顾希文也配合地将肩膀放低,让黎约靠得可以舒服些。   两人无话,伴着天边云霞缓缓变暗,顾希文侧过头却发现黎约枕着他的肩膀已然睡着了,呼吸平缓,十分安然。   “死狐狸。”顾希文轻轻叹了一句后望着河面傻笑,“就是喜欢你这死狐狸。”   不忍叫醒黎约,顾希文就独自看着一片天幕染上墨色,渐渐扣压下来。随着夜色渐深,点点萤火之光从河边蔓延开。   顾希文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萤火虫,伴着夜色从草丛边慢慢飞起四散,像是踏着歌,和着乐。   “阿约,阿约。”顾希文轻轻唤道,这样的场景他可不想自己看。   黎约被他唤醒了,脖子因为歪了太久有些僵硬,蹭着顾希文的肩膀转了转头。   “真好看。”顾希文依旧轻声地说道,生怕惊扰了这些小虫。   “嗯。”黎约依旧靠在顾希文的肩上不愿意离开,连点头都在擦着他的肩。   “没睡够?”顾希文歪着头笑问,他听得出黎约的懒散。   “嗯。”黎约继续点头,估计脸皮都在顾希文的肩上磨红了。   “变成狐狸好了,我抱着你。”顾希文建议道,不然他觉得,黎约这样靠在他身上待一晚,明日脖子非得僵硬了不可。   黎约应允,一只毛茸茸的狐狸便钻到了顾希文的怀里继续睡了。   也不知道哪只萤火虫这样大胆,落到了黎约的左耳上,晶绿的荧光映着黎约耳上的那块红斑。   许是觉得痒了,睡梦中的黎约抖了一下耳朵,那只萤火虫便飞去,融在一片幽光中分不出了。   “它可跟你说什么了?”顾希文自言自语般问道,也知道黎约听不见,在后边加了一句:“傻狐狸。”   也不知在这样的夜色中静坐了多久,顾希文歪了歪脑袋,抱着黎约躺在草地上睡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大天亮,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晃得顾希文有些睁不开眼睛,揉了好久才慢慢看清了周围的事物。   河水依旧清碧,山峰依旧连绵,只是他没有找到昨晚自己搂着的那只狐狸。   顾希文脑子里有些发白,使劲儿掐了自己一下,这些年来,黎约从来都没有这样不告而别过。   “阿约。”顾希文冲着河面喊了一句,想着这狐狸别是饿了下水捞鱼去了。   刚想冲着山峰再喊一声,只听见远方一声闷雷炸响,声波四散,撞在顾希文的心上。   昨天那老船家说的话他还记得,此刻听了这晴天雷声只觉背上发凉。   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顾希文过去,管不了许多了,他觉得黎约定是在那里。   翻过一道不太高的岭后,顾希文被眼前的景象惊愣住了,眼前这哪里是山,分明就是一座死亡谷。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险情   自顾希文脚下开始,便是一片灰黑的焦土,听名字本该是座山的地方,眼前却是一片向下凹的盆地,许是刚刚被雷击中过,盆地中的几处升腾起些许白烟,带着一股烧焦的糊味。   顾希文默默抽出背上的剑紧握在手中向下走去,剑刃的颜色几乎和焦土一样。   随着向盆地内部的深入,顾希文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动物白骨,白骨多是碎裂的,和焦土混在一起,阴森恐怖,一片肃杀之气。   正暗自揣摩间,不远处传来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声音来自一盆地中的一座小丘后面。   “阿约?”顾希文疑惑地呼喊了一声奔了过去,也不管脚下踏碎了多少白骨,惊扰了多少亡灵。   小丘之后,正是黎约,只是他和平常很不一样。   黎约兽性大发的样子顾希文从来没见过,原本可以抱在怀里的小狐狸突然间变大了数倍,眼睛也由原来的浅灰色化为了血红色,一股恶狠狠的杀气,面对着一个带着深紫色獠牙面具,身着铠甲,执着□□半人半鬼般的怪物。   黎约从来隐藏着的其他六条尾巴此刻也现了形,蓬松雪白七条尾巴簇在后部,像是一把张开的白色大扇。嘴中呲着尖牙,全身的毛发无风自动,威风刚劲,令人望而生畏。   顾希文一时间恍惚,无法将眼前的猛兽和昨夜枕在自己肩上柔润温和的男子联想到一起,若不是耳上那点红斑依然在,顾希文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平日里傻乎乎的黎约。他上前一步想要触碰那只硕大的七尾白狐,却被他低低的一声怒吼震出了几步远,仰面倒在了地上。   随后顾希文感到身下的土地颤动了几下,撑着脑袋看,只见黎约已经向那半人半鬼的怪物扑了上去。   “阿约!”顾希文大喊,可那声音却微弱如蚊,早被两人的打斗声吞了去。   忽而阴风四起,晴日骤暗,顾希文抬头但见阴云凝聚,心道一声不好,立刻翻身而起提着剑向和怪物扭打着的黎约奔去。   可他的速度自是赶不上雷暴,一道刺眼的闪电劈下正是劈向了黎约与那怪物撕缠在一起的方向。   怪物也是见了闪电劈下,连忙转了脚步缩到了黎约身下,还未等黎约反应,一道火光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黎约的背部。   顾希文的眼睛被刺眼的光芒晃了一下,再睁眼,就是见到黎约趴卧在焦土上,身上亘了一条由肩部一直开裂到背部的长口子,鲜血顺着雪白的毛皮向下淌,滴滴鲜红可辩。   血液的颜色晃得顾希文眼晕,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地炸开了,不可抑制地提剑向那怪物砍去。   可不管是延之的真传还是华山的绝学,在此刻心若乱麻的顾希文手下都用散了,黎约的伤看得他心尖尖儿直颤,连着便脚步错乱,力道不合。   几番打斗下来,那怪物的□□已经逼到了顾希文的咽喉,被那把墨黑色的剑死死地挡着。   亏着云家造剑向来天下一绝,剑身均反复捶打坚韧如钢,若换了普通的剑必定会被这尖刻的枪尖刺裂了。   黎约见这情景无力地朝顾希文呜咽了几声,挣扎着挪动身子,却无奈背上伤口的痛得他站不起来。   顾希文双手死死地撑着剑,正是表情狰狞,不敢松一丝一毫的力气。听了黎约的声音,却忽而笑了,有些苦涩却多是宽慰,对着黎约道了句:“你别怕。”声音有些哑,可黎约听了这话后泛红的眸子平静了下来。   随后顾希文咬着牙关将左手上的力量转到了左臂,狠狠将手臂压在剑刃上划下,剑刃锋利,鲜血煞时四散迸出,其中一部分正是溅到了顾希文腰间的那个小袋子上,血液被袋子的布料吸收,缓缓浸到了那张符咒上。   白尹给的符咒顾希文在事前实在不知道效果如何,心里持怀疑态度,但如今也就只能赌一把了。不过还好,九死一生,他赌赢了。   沾了血的符咒从顾希文腰间发出了金色辉光,越来越亮,直至光芒刺得顾希文闭上了眼睛,朦胧间感觉手上的力道一松,听那怪物哀嚎着,声音渐远。   再次睁开眼,辉光已经不那样强烈了,只是依然盘桓在顾希文的腰间不肯离去。那怪物已经不见,想必是怕这光的。   顾希文松了一口气,撑着有些脱力的身子来到黎约身边,无法搂过他的身子,顾希文选择抱住他的脑袋焦急地问道:“阿约,阿约你还好吗?”   黎约把脑袋向顾希文的怀里拱了拱,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了可以搂在怀里的小狐狸,背上的伤疤虽然也随着身形变小了,却还是那么触目惊心。顾希文小心地抱过黎约,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滑下,分不清到底是两人谁的,黏腻腻的。   看着这道伤顾希文狠狠咬了咬下唇,也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左臂,抱紧了黎约在他耳边说道:“我们快离开这儿。”   趁着腰间的符咒还亮着光辉,顾希文赶快沿着来时的路向盆地外爬,好不容易爬上了原来的那座岭,顾希文眼前一黑,抱着黎约沿着岭上的缓坡向下滚去了。   顾希文再醒来时,已是身在宁河河畔,黎约把爪子浸在河水中,沾了水后敷在顾希文的脸上,见顾希文睁了眼睛才化了人形,抖着手上的水。   刚刚醒转的顾希文恍恍惚惚间想着之前的事情,忽然激灵一下坐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向黎约身后摸去,发现自己印象中那长长的伤口已经不见了,问道:“你的伤没事了吗?那么重的伤你都能这么快愈合?”   顾希文不知这其实是玄芝的功效,再重的伤,一日内便会好。   黎约也是不知道怎样向顾希文解释,便只是点了点头。   见黎约没事,顾希文心里总算落了一块石头,可接着就开始找他算账了。   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后,顾希文用力地扯过黎约的衣领,红着眼睛问道:“你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过去?”   黎约第一次见顾希文这个样子,听得出他语气虽然平静却是在极力压制。   “我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黎约弱弱地解释了一句。   “什么用不了多久就回来,我若是醒得再晚一些你还在吗?”顾希文的语调已经转为了吼,这是他现在想想都后怕的事。   黎约有些被顾希文的样子吓住了,几近嗫嚅地说道:“我不想看你再受伤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找盒子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让顾希文的气消下了一半,眉眼间的怒意渐渐缓和,揪在黎约衣襟上的手也缓缓松了力道。   “下次再丢下我跑掉,我可不认你了。”顾希文威胁。   黎约乖乖点头。   放开了黎约的衣襟,顾希文将手覆上黎约的背,顺着印象中伤痕的位置轻轻摩挲,明明知道那里的伤已经完好如初了,却还是苦着表情问道:“傻狐狸,被雷劈得疼不疼?”   黎约见顾希文总算把气消得差不多了,放下心,摇头说道:“不疼。”   “鬼才信。”顾希文白了他一眼,“我想问你好久了,这里这番凶险,你回来到底要做什么?”   顾希文很好奇,在这样一片土地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黎约如此奋不顾身。   这话问得黎约耷拉下了脑袋,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我有一个盒子。”   “盒子?就为了一个盒子?”   顾希文觉得荒唐又可笑,而黎约的眼中却满是认真,让顾希文觉得那盒子里装着很重要的东西便叹了一口气,接着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灵药。”   这秦云山本是座灵山,因着天雷连年劈砍,山间万物被天火焚毁烧焦,才化为了现在的盆地。   既然是灵山,那就必定有灵物,黎约算是一个,各种珍草奇株也是不少。   一次偶然的机会,黎约外出被一块锋利的石头划伤了脚,留了些血,本是平常的事情,黎约也没在意,只是无意间踩到了旁边一株根茎圆圆胖胖的草,根茎分泌的汁液染在了伤口上,不消片刻,伤口竟愈合了。   那时的黎约还没有多少修为,也没吃过玄芝,想着以后再受伤可能也用得到,便把那株草采了回去,又用枯木掏了一个小盒子装了起来,不过后来,黎约可以不必为了伤口担心了,那盒子里的草药也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再次想起那个盒子,是在清安寺,看到顾希文手上的伤口时。所以在离了清安寺之后,黎约选择回到秦云山。   只是他知道,秦云山现在并不好闯,那只半人半鬼的怪物,曾害得他差点儿被雷劈成了两半,若不是玄芝撑着,黎约现在也是山内万千白骨中的一堆,又怎会跌跌撞撞流落到昆仑山,被顾希文捡了去?   河畔旁的那天晚上,黎约在夜里就醒了,悄悄地钻出了顾希文的怀抱,在宁河中舔了两口水,望了望睡熟着的顾希文就往秦云山跑去了。   黎约并不确定那只盒子还在不在,但想着老是受伤的顾希文,怎样也得去寻一寻,也就这样,黎约再次遇见了那只怪物。   顾希文听着黎约用有些糯的声音短短续续地讲,心里就像是有一只手在慢慢地揉着,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又被心疼与怨怒填满。很多情愫,黎约不懂,也就憋在心里不说,日久天长无处宣泄,也就到处做着蠢事。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拿药给我?你不是就在我身旁吗?我还要那药做什么?”顾希文语气有些激动。   黎约感觉自己又把顾希文惹毛了,声音渐低地说道:“要是我不在呢?”   想到上次顾希文被蝎妖抓走的事情,黎约便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顾希文的身边,得给他找一个能帮他疗伤的法子。   “你敢!”顾希文咬牙切齿地吐了两个字,一番怒意直冲而来,听得黎约闭上眼睛向后缩了缩脖子。还未等缩上几分,就被顾希文抓了回去,搂住了脖子,收进怀里。   “黎约你听好,我顾希文这辈子都不允许你离开我半步,待我老了,死了,你就去成仙,落得六根清净,对任何人都不能像对我这般好。”黎约身后是碧水清山,一派清和。   这番话藏在顾希文的心中有一阵子了,虽然向来没心没肺,但对于黎约,前前后后他都想了一个遍,而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道路。   黎约听罢轻轻地“嗯”了一声,把脑袋搁在顾希文的肩膀上蹭啊蹭啊,都快蹭出火苗子了。   “怎么?”顾希文对反常的狐狸问道。   “心里不舒服。”黎约依旧蹭着顾希文的肩说道。   “傻狐狸。”顾希文微低下头,将三个字灌入黎约的耳朵。   正是耳鬓厮磨间,又一声惊雷在秦云山的方向想起,顾希文这才想起来问:“那怪物到底是何来头?”   黎约摇头,“不知道,只是他来之时,雷暴就追着他劈。”   “那他伤了你两次?”顾希文问道。   “雷伤了我两次。”黎约答。第一次那怪物拿他挡了一次天雷,这一次又是拿他挡雷。   顾希文觉得好气又好笑,“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他也谢谢雷,让我捡到你啊?”   黎约还是可以听出顾希文语气中的调侃的,抿嘴笑了笑,这番表情,却让顾希文很心疼。   这怪物要除。顾希文在心里想着。   欺负黎约的人,顾希文自然不会放过。杀业许是由此念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你放心,用不了多久,秦云山不会再有天雷了,到时候,我陪你回来找盒子。”顾希文认真地许下了一个承诺。   黎约听后抬头,望向顾希文的脸,忽觉曾经有些稚嫩的侧颜,添上了些许刚毅,恍然间觉得好看,冲着下巴咬了一口。   “好。”   黎约应了一声,声音清朗带着愉悦,冲淡了顾希文眼中的凝重。   “先离开这儿吧。”顾希文对黎约说道,有些事情,他想先去找白尹问个明白。   恰是河面漂过一艘小船,船头一位带着大沿蓑帽的船家缓缓地撑着船,顾希文招呼了一声,那船便向他二人驶来了。   踏上船,驶离了河岸,顾希文眺望着秦云山的方向发呆,忽听身后的黎约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后说道:“都是他干的。”   顾希文以为黎约又晕船了,转过去正要笑话他,却惊得差点儿掉进水里。   “师••••••师父。”   摘掉蓑帽的延之正抱着胳膊看着两人。   顾希文冲黎约挤眼睛,而黎约在津津有味地望天。   没法子,顾希文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向延之问道:“我师娘呢?”   延之玩味地冲顾希文笑了笑,拎着他的后领将他扔到了河里。 第30章 第三十章 大骗子   落汤鸡一样的顾希文在岸边委屈地烤着火,黎约则拿着几根枯树枝捅着火堆,一边捅一边咬着嘴唇。   “想笑你就笑。”顾希文无奈地道了句。   黎约不会大笑,只是弯着嘴角笑得很秀气。   延之叉了两条鱼架在火上靠着,嘴里数落着顾希文。   “涨能耐了你小子,天上地下真是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了。”   顾希文冲延之撇嘴:“您自个儿去风流了,还好意思说我。”   “再说一遍。”延之拿鱼叉指着顾希文。   “得得得,师父我错了还不行吗。”顾希文认怂,“您说,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还能有谁,白尹那个老东西呗,说是你们两个要来秦云山,若是有天雷异动,叫我盯着点儿。”延之说着,给鱼翻了一个面儿。   “你怎么早不来。”顾希文抱怨,不然他俩也不至于差点儿死在里面。   “这时候知道师父好了?”延之问道,将两条烤好的鱼递给顾希文和黎约,“跟我回昆仑巅,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昆仑巅逍遥居门外,沈汀微笑迎着门前的三个人,面似欲开不开的桃花。   “师娘。”黎约看着沈汀居然唤出这么一句。   “噗。”顾希文忍着不笑,身子都在抖。   沈汀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谁?”   “没谁没谁。”延之笑着应付着,抬起脚后跟儿压在黎约的脚上。   黎约吃痛,开始掐顾希文的胳膊。   顾希文胳膊虽然疼,却比之前抖得更厉害了。   沈汀是越看越疑惑,直到延之再次出来救场。   “这是我的两个徒弟,顾希文和黎约,你是见过的。”   “沈姑娘。”顾希文冲沈汀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笑,伸手戳了戳黎约道:“要叫沈姑娘。”   “去去去,你们两个快进去吧,别在我眼前烦人。”延之不耐烦地说道,再这么下去,他这张老脸可要红了。   “嘿嘿,好咧。”   顾希文应着,带着黎约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俩人儿原来的屋子,不过眨了几下眼的功夫,俩人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   “咳,师父你觉得我俩应该住哪?”顾希文问道。   原来的屋子已经是给沈汀住了,两个人儿进屋一看发现这屋子干净整洁,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可不像他们两个住的地方。   延之白了两人一眼,指着院子里的两个大酒缸说道:“看见那两个酒缸没,你们两个一人一个,晚上别忘了把盖子盖上。”   “别啊师父。”顾希文抻着长音哀求。   沈汀看不下去了,毕竟那房间本就是顾希文两人的,道了句:“要不我”   “你要睡缸?”没等沈汀说完,黎约问道。   这话听得延之都笑了,敲了敲黎约的脑袋后对沈汀说:“没事,你就安心住下吧,我这两个徒弟皮实得很。”   所以这天晚上,两人真的钻到了缸里。   沈汀不放心,在夜晚的时候披上了一件外衣出来看顾希文二人。   “要我说,你俩就回原来的屋子睡吧,我草草地在厨里打个铺子就成。”   顾希文忙摇头,道:“沈姑娘你快回去睡吧,这缸里凉快,我俩睡着正好。”   “可是”沈汀还打算说些什么,顾希文已经故意地打起了呼噜。   好笑一般叹了口气,知道这两人是不会回屋睡了,沈汀便回去了。   听着沈汀的脚步声渐远渐悄,顾希文从缸里探出脑袋来。   “阿约阿约。”顾希文唤道。   “嗯?怎么?”黎约也探出脑袋,懒懒地应道。   两只挨着的酒缸,上面冒着两个脑袋,这一幕看着很是滑稽,顾希文不由笑了下。   “诶,你还真的打算在这里睡吗?”笑罢,顾希文问道。   “那,还能去那儿睡?”两间屋子,两间都有人,黎约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哪里可以睡。   顾希文撑着胳膊爬出了酒缸,扭了扭缩得有些难受的肩膀叹气道:“什么时候屋子里的两个人搬到一起去了,咱就有地方睡了。”   黎约缩回了脑袋,顾希文这话等于没说。   “诶诶诶,你别回去啊,我还没说完呢。”顾希文趴着缸沿把黎约抻了出来,“你先出来,咱俩拖一个缸走,我保证你今天晚上睡得好。”   黎约懒懒地抻着腰爬了出来,和顾希文俩人拖着一只缸来到了逍遥居门口一个缓坡上。   “好了好了,把缸放平。”顾希文停下脚步,对黎约说道。   黎约依言而动,大酒缸便躺倒在了地上。   “钻进去。”顾希文对黎约说道。   “啊?怎么还钻?”黎约皱眉问。   “钻进去你就知道了,记得把头缩回去,不一会儿就到地方了。”顾希文哄道。   “那你呢?”   “我随后就到。”   “那你快点儿。”黎约说着钻进了酒缸,把头也埋了进去,蜷在了里面。   顾希文憋笑快憋疯了,一脚下去,那缸就带着黎约骨碌骨碌地滚下了山。   黎约被转得迷迷糊糊的,朦胧中听见顾希文大笑的声音,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待到酒缸停了下来,他已经快到山底了。   顾希文坐在缓坡之上,还是不住地笑着,远远看着黎约缓步向上爬的身影。   好不容易黎约才爬上了缓坡,灰头土脸地就向顾希文扑了上去。   “哈哈哈哈,阿约阿约,里面可舒服?”顾希文大笑着问道。   黎约使劲儿地摇顾希文的脑袋,皱着鼻子说道:“你这大骗子。”   “哈哈哈哈,阿约我错了我错了,你快别晃我了。”顾希文被摇得七荤八素的,开始向黎约求饶。   黎约是个心软的,“哼”了一声便放开了顾希文,和他一同坐在了缓坡上,清醒着还在旋转的脑袋。   夜幕低垂,嵌着漫天星火,顾希文不住地笑,黎约不住地锤他。   第二天早上,延之拎着顾希文的耳朵问道:“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另一个缸去哪儿了?”   “耳朵耳朵师父,我怎么知道,一大早上就不见了。”顾希文狡辩道,此刻他心里有些后悔,应该把那只酒缸再拎回来的。   “好好的酒缸能说不见就不见?”延之眯着眼睛问道,顾希文只有赔笑。   “黎约。”见顾希文不肯说,延之转而向黎约发问。   黎约才不会把自己傻呵呵被骗的经历说出来呢,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们睡在一个缸里。”   沈汀听了黎约这么说,掩着嘴偷偷笑了。顾希文则把赞赏的目光抛给了黎约。   见着沈汀偷笑,延之也就放开了顾希文,想着他这两个徒弟昨晚上还不一定闹了什么鬼主意出来呢。   “去,烧火去。”延之命令道。   “哎。”顾希文揉着耳朵应道。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十两银子   在外兜兜转转了几个月的光景,总算是又回到了原点。   几个月内,昆仑巅来蹲守顾希文妖魔神鬼也是不少,延之就曾遇见过一个极为执着的小蛇妖,蹲在逍遥居外的杂草丛中一动不动,从黎明到日暮。延之本是想逗逗他的,便过去和他一起蹲着,结果那小蛇妖目不斜视,压根儿就没把延之放在眼里。   延之自顾自说了半晌没得到回应便无话了,就这么和他一直蹲到半夜,蛇妖还在死死守着逍遥居时,延之则早就摊在地上见周公去了。   翌日清晨,延之醒来后,便再也没见过那只蛇妖。   此类事情还有不少,大多妖物贪者在逍遥居内从未见过顾希文的身影也就各自散了。怕也是那些小妖小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把顾希文被传得愈发地神秘了。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且说今日顾希文烧了水后,就由沈汀去做饭了,在宫中待了许久的沈汀估计也是偷学过宫中厨艺的,一道道小菜做得很是精致,让顾希文都不忍心下筷子了,干瞪着眼在那儿盯着。   黎约见顾希文不动筷子,夹起一块儿滑蘑,举到顾希文的跟前,掐开他的嘴塞了进去,说道:“没毒,尝尝。”   一块蘑菇便进了顾希文的嘴,滑腻鲜香,滋味恰到好处。   “再喝口汤。”   还没等顾希文口中的蘑菇下肚,黎约就又舀了一勺汤灌了下去。   这汤炖了许久,极为入味儿,顾希文在心里疑惑着:自己这师父到底积了什么阴德。   延之没工夫细数自己的功德,却执着筷子看着黎约给顾希文喂汤。   “□□有方。”出了半天神的延之没头没尾地嘟囔了这么一句。   温热的浓汤在顾希文得到口中滑下,这人才算是缓了过来,张口问道:“师父,白大侠什么时候回来?”   “多则半年,少则月余,你问他做什么?”延之停了筷子问道。   顾希文摆摆手,嘻嘻笑了笑,夹上一筷子菜扔到了延之碗里,道:“吃菜吃菜。”   余下的这些日子,顾希文难得地很老实,安心地跟着延之练剑,练累了就去调戏一下黎约,偶尔会在山上采些珍草奇花拿到集市上去卖。   不过他和黎约两人依旧睡在缸里,那口消失的酒缸也在第二日就被顾希文搬了回来,当然,是顾希文自己搬回来的,黎约才不会帮他。   拖着沉重的酒缸上山,顾希文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尹再来时,恰是初秋时节,清凉的秋风卷了几片早落的树叶划过有些泛黄的地面,衬得白尹那双靴子白得耀眼。   还没跨进逍遥居的门儿,白尹就被顾希文拉走了,去了山下的一家小茶铺里。   白尹这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顾希文就很豪爽地将白尹从前给他的小袋子拍到了桌面上,右手一推,袋子沿着桌面滑到了白尹的眼前。   “除了那几张符咒,剩下的银子可一分不少,另外还有这些。”顾希文说着又掏出了几锭银子,“你不是说十两银子一个问题吗?我今儿可要问问你。”   取下桌上的袋子在手上掂了掂,白尹笑道:“好,你问。”   清了清嗓子,顾希文便向白尹发问了:“秦云山那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先给钱。”白尹指了指顾希文搂着的银子说道。   “还能少了你的不成?”顾希文说着,摔了一锭银子过去。   白尹接过银锭,塞到了袋子里,抿了口茶缓缓地说道:“那可不是什么怪物,他本是个武神,镇守仙宫的几元大将之一,只是太过追求胜负,将仙道武艺练得走火入魔,失了心性,东君便发怒,要对他进行处罚。可成魔后的武神刀枪不入,道法不惧,唯独怕光。东君便将他锁了起来,派雷公日夜照着,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顾希文顺势问道。   “你这算是另一个问题。”白尹冲勾了勾手指说道。   “老奸巨猾。”顾希文讽刺道,又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武神虽然被这强光照得浑身发抖,却始终没断了气,绝了命。况是雷公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那里,一个不留意,武神便逃了下来,正落在了秦云山。那之后,雷公就遣了朵雷云,守在秦云山的上方,武神稍有异动便会降雷,如此,秦云山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白尹接了银子后慢吞吞地说道。   “我就不信你们除不掉那怪物。”顾希文道。   摇了摇手中的杯子,白尹叹了口气说道:“要除他确实是难,你可别忘了他是天宫武将,而且虽是入了歧途,但他怎么说也还是个神,弑神之罪,没人愿意扛,东君也是觉得,既然秦云山已经如此了,此事便先放一放从长计议。”   “呵,我说你们这神仙都怎么当的,神仙杀不得,秦云山万物就得跟着一起死?”顾希文气愤地拍着桌子嚷道,惹得其他桌上喝茶的客人都转头向他俩的方向看来。   白尹忙摆手说道:“这不也是没办法。”   顾希文依旧气愤,替他家黎约觉得不值。   此下白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问道:“小子,你问这些想要干什么?可不能乱来。”   “十五两一个问题。”顾希文冲白尹伸手。   花十五两银子买一个问题,精打细算的白尹才不干,看顾希文手中还搂着几锭银子,忙转了话题道:“我看你手里还有这么多银子,想问什么问题就问吧。”   顾希文摇头,收了桌上的银子说道:“我没问题了,剩下的这些是要还给云家的。”   想一想顾希文也是挺倒霉的,从华山带出来的银子没走几步就被骗走了,白尹给的银子又被那狐狸大手大脚地花了,自己为了赚回几锭银子,可没少糟蹋师父的奇花异草。   提起云家,白尹倒是刚听说了一件事,放下茶盏对顾希文说道:“云家最近可不太顺利你知不知道?”   “怎么?”顾希文问道。   “说是云眠的妹妹云悠锦染了重病,求了江湖上的各类名医也未能治好,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白尹叹道,带着些许惋惜。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巫医   “病了?”顾希文有些惊讶。   他和云悠锦虽说没有太多的交情,甚至还惹了一出提亲的闹剧,但毕竟也算有过几面之缘,顾希文不太相信这样一个古灵精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会有这样的命运。   “他云承林不是仙吗,难道连他也救不了?”顾希文问道。   “你以为,神仙都是无所不能的吗?”白尹轻轻叹道,“有时候命数使然,谁也无能为力。”   “不信!”顾希文再次拍桌子,又是引来了整个茶铺的目光。   “得得得,咱边走边说。”白尹起身朝顾希文挥手,“我还要去找你师父。”   两人一路聊着回到了逍遥居,说是聊着,多半就跟吵架似的谁也不放过谁,等到吵累了,也就到了。   说是来找延之的白尹其实是先奔着黎约去了,把那狐狸提溜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对顾希文说:“还行,保护得不错。”   顾希文夺过狐狸,送了他一个白眼。   “老东西,你回来的够快的。”延之见白尹来了,从屋子里抱出了两坛酒,扔给了白尹一坛说道。   白尹开了酒坛闻了闻,酒香浓烈,光是闻着就能醉了,“我来找你说件事。”说着便踏进了延之的屋子。   “何事?”延之也开了坛子,顺手拿了两个骨杯出来,问道。   “那皇帝老儿的命数可是你改的?”白尹边倒酒边问了句。   延之皱眉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那日为了沈汀赌气,夜里去偷了皇帝的被子。   “姑且算是吧,怎么?”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白尹责道,“平民小众也就算了,皇帝怎么说也算是个能掌控千万人性命的,这你都敢胡闹,死性不改。”   “我不过是趁他睡觉时偷了条被子,谁然他自己身体这么差呢。”延之狡辩。   白尹拿手指点了点桌子,道:“九五至尊,娇生惯养,肯定不像你似的这么能折腾。你可知道皇帝突然驾崩,朝中无人主持,边疆就开始大乱,战乱频发,一连死了好几万兵士了。”   延之听了白尹的话咳了咳,问道:“这也要算在我头上?”   “始作俑者。”白尹点头道,“现在地府都忙成一片了,本来前些时日生死簿上没有那么多人要勾,结果几场战争下来,各小鬼整日可不得闲了,孟婆的汤都不够分的。”   延之耸肩,有点儿委屈,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东君宴席上,阎王府的人也去了,正是抱怨着被我听去了,我正疑惑是谁这么能耐的时候恰是想到了你。”白尹说道。   延之叹了口气,道:“罪过罪过。”   白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絮叨,道:“你知道是罪过就好,不过阎王开恩,知这些性命都是不该在这时死的,便许了他们下一世的安稳,也算是补偿。我只是在想,这些补偿会不会算在你的头上。”   延之笑了,带着些许释然:“算就算吧,应该的,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白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又饮尽一杯酒,也笑说道:“到时候我去奈何桥边求孟婆去,必定叫你下辈子为猪为狗,任我欺凌。”   “孽友。”延之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   或者说,这两个字是对朋友最高的评价。   白尹前脚离了逍遥居,顾希文后脚就溜进了延之的屋子,摇着微醉的延之说道:“师父师父,你的哪棵草可以治病救人?”   延之被他摇得有些发晕,拍下了他的手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希文拉了个椅子在延之旁边坐下,将云悠锦的事情讲给了他。   “江湖名医都治不了的病症,你以为我的草药就会管用?”延之摇着头问。   “试试呗。”顾希文道。   延之无奈,抓着顾希文的领子就把他拎了出去,“人命关天哪是你随便试的。”   顾希文被扔出了屋子还在叫嚣:“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怎么了?”   两人的此刻的对话正好被院子里正给黎约顺毛的沈汀听了去,她把眯着眼的黎约放回阳光下问道。   顾希文理着衣服,又把云悠锦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汀未见过云悠锦,甚至从未到过华山,但听闻有人病重,却是轻声说道:“要不我过去看看。”   “你会医术?”顾希文惊异地问道。   沈汀笑笑,说道:“上古巫医不分,本为一家,要知道医术便是起源于巫师。只是如今巫师的法子相比医术路子野了一些。”   “好好好。”顾希文连忙点头。   延之此刻却陷入了犹豫,云眠作为云家长子,当年与前世的沈汀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若是让沈汀去往华山为云悠锦瞧病,延之还是有些心虚的,况且这病能否瞧好,真的是未知。   沈汀见延之低头不语,便对他说道:“承蒙老伯照顾,沈汀也想做点儿什么,既然希文的朋友有难,沈汀当是能帮则帮。”   延之听着沈汀如此和自己讲话,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勉强挤出一点儿笑容,抬头对沈汀说道:“那就劳烦沈姑娘了。”转头,暗暗捅着顾希文悄声说道:“照顾好听到没有。”   顾希文被捅得发痒,扭着身子说道:“知道了。”   黎约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没想明白,怎么一觉醒来又要往华山去。   当天晚上,沈汀说要收拾一下瞧病用的工具,顾希文和黎约好奇,便过去看了。   沈汀随行的包裹很小,里面除了放了些衣物外,就是那些巫蛊所用的工具了,各式各样的骨片、小刀看得顾希文发凉。没想到一个如此温文亲和的女子原是和这些工具打交道的。   黎约捻起一把细长的小刀问顾希文:“我们要去杀人么。”   顾希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沈汀则笑了,说道:“你们尽管放心好了,我师父可曾夸我天赋异禀。”   “看着都疼。”黎约放下了手里刀,幽幽地说了一句。   顾希文把一条胳膊搭在黎约的肩上,揉着他的脑袋,带着几分调戏与暧昧的语气说道:“不怕,不怕。”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默契   翌日一早,延之便唤了蓝翎凤凰来。   凤凰踩着欢快优雅的步子扭到几人面前,先是蹭了蹭沈汀,又去蹭了蹭黎约,最后把屁股亮给了顾希文。   虽然顾希文是习惯了凤凰对他的这个态度,但还是冲着它的屁股狠狠捣一拳,软软的,就像是打在棉花堆里。   凤凰抻着脖子转头,用眼睛睨了一下顾希文,倒退两步坐下,圆圆的身躯把顾希文严严实实地压住了。   黎约见了这番情景捂嘴偷乐,看着顾希文露在外面不断拍打地面的手还轻轻伸脚踩了一下,估计着顾希文快被闷死了,这才揉了下凤凰的胸脯将它拉起。   “你踩我。”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顾希文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指着黎约说道。   “没有”黎约笑着摇头否认,蹲下身子把粘在顾希文头上的一根蓝色羽毛拿下,拈在手中轻转着。   见了黎约轻快又微微带些憨气笑,顾希文当时就没了脾气。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还走不走了?”延之对他的这两个徒弟真是头疼,伸脚踹了赖在地上的顾希文一脚。   顾希文爬起,抖了抖身上的灰向延之撇嘴:“还不都是你养那怪物?”   “好了,走吧,人命关天的,少耽搁一会儿。”沈汀刚也是被两人逗笑了,这时想起正事儿来,也不由催促一句。   沈汀和黎约人爬上蓝翎凤凰的背,顾希文依旧只有抓着尾巴的份儿。   “师父你真不去?”临走前,顾希文向延之问道。   “我去作甚,你们替我好好照顾沈姑娘就行。”延之道。   “您放心吧,我们怎么敢怠慢您的沈姑娘?”顾希文笑着挑了下眉,有些戏谑地说道。   “你小子。”延之瞪了顾希文一眼,抬手拍在凤凰的身上,凤凰长鸣一声,展翅飞去了。   “诶诶,等会等会,没抓好呢,喂!”顾希文的嚎叫着一把揪住了凤凰的尾巴,抱怨声跟着凤凰越飞越远了。   延之仰首望着凤凰飞走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到了,转身,合上了逍遥居的门。   抱着凤凰尾巴的顾希文还没想好怎么和云敬和云眠说,就已经到了华山山门前。从山门口,顾希文就能感觉到,此时云家的气氛略显凝重,就连山门守卫的脸上都透露着一点忧伤。   “几位。”守卫拦住顾希文一行人说道:“云家现在不便见客。”   “可否劳烦守卫大哥通报一声,我叫顾希文,是来给云悠锦治病的。”顾希文对守卫说道。   “顾公子?”守卫刚刚严肃的表情瞬间缓和。   再怎么说,顾希文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况且云眠又厚待于他,他的名字在云家还是很好用的。   “公子稍等片刻。”守卫说着便去通报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折了回来,打开山门说道:“公子请。”   “多谢。”顾希文点头示意,与黎约和沈汀跨入了云家,刚好就看见了不远处云眠派来接应他们的云敬。   “云敬云敬云敬云敬!”   顾希文挥着手一连喊了好几声云敬,听得云敬脑仁儿疼,负着剑走过去。   “你又来干什么?”云敬皱着眉头问。   “你这眉头里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顾希文对云敬道,随后拉过身后的沈汀,“向你介绍一个人,她叫沈汀,或许可以救你妹妹云悠锦。”   沈汀向云敬颔首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云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却接着对顾希文说道:“回吧,不用你操心了。”   顾希文一翻白眼,道:“死性不改,我要找你哥云眠。”   “别想。”云敬说着拔剑,剑尖儿指向了顾希文。   “三句话就拔剑,云大侠你能不能沉着一点儿?”顾希文叹气,忽而抬头,把目光抛向了云敬身后,“哟,云大公子。”   “哥?”云敬顺着顾希文的目光向后望去,却是没有见到任何人。   顾希文则趁这个空当撒腿向云家正殿跑去。   “顾希文,你卑鄙。”知道自己被骗了的云敬骂了一句,向顾希文追了过去。   沈汀见了,也刚抬了步子想要跟上,却被黎约拽了回来,这狐狸一脸平静地说道:“不急,慢慢走。”   沈汀带着些犹疑地“哦”了一声,跟着黎约以正常的步速也向正殿走去。   不出顾希文所料,云眠果然在正殿中,眼下的两团乌青显得整个人很憔悴,见到气喘吁吁的顾希文以及随后提着剑追来的云敬起了身。   “云敬!”云眠对云敬轻斥了一声,云敬才很不情愿地收起了剑。   “顾公子,多日不见。”云眠走近,先是客套了一句。   顾希文摆了摆手,调整了一下呼吸,从怀里取了一袋银子放到了云眠的手里,说道:“我走的时候拿了些财物,如今按数归还,云大公子可别介意,另外……”顾希文说着四周环顾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狐狸也太慢了。”   “什么?”最后一句话云眠没怎么听明白。   正说着,黎约和沈汀的身影总算是出现了。   “另外我有一位朋友或许可以瞧一瞧云悠锦的病症。”见了两人的身影,顾希文才继续说道。   云眠只是笑笑,折腾了几个月,他可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随着沈汀走近,云眠却愣了,这女子他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渊源。   “云大公子,云大公子?”顾希文一连叫了好几声才将云眠换回,“这位姑娘叫沈汀,是一名巫师。”   “巫师?”云眠有些惊讶。   “顾希文你安的什么心。”云敬又怒了。   “好心。”黎约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顾希文朝他轻笑,又对云眠说道:“我知道云大公子肯定请过不少医师了,何不再多试一下?”   云眠沉默了片刻,点头,扯了些笑说道:“也好,多谢顾公子了。”   “哥!”云敬当然不干。   “云敬,带顾公子三人去看看悠锦吧。”云眠道。   云敬在前面埋着头自顾自地走,三人则在后面跟着。   沈汀拽了顾希文的衣角,冲他使了个眼色。   顾希文笑笑,对沈汀道:“你放心,他就那样的脾气。”   话音刚落,云敬猛然停了身,指着左手边的屋宇对沈汀说道:“沈姑娘进去吧,悠锦就在里面。”随后指向顾希文和黎约:“你们两个跟我在外面等着。”   “好好好,谨遵云大侠圣旨。”顾希文笑道,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拍了拍旁边,黎约便很自然地坐了过去。   一瞬间,站着的云敬显得很尴尬。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种梨   待到黎约坐好,俩人儿齐刷刷地仰脸看向云敬,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真挚。   “看,看什么看。”云敬伸手在身上不自然地蹭了蹭,板着脸说道。   “云大侠你也过来坐啊,站着多累。”顾希文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另一边。   “不用。”云敬拒绝道。   “你不想坐这儿吗?”顾希文笑嘻嘻地问,“要不你坐我和阿约中间?”   云敬瞪向顾希文。   “你别是想坐阿约那边儿吧,那我可不同意,我怕你把我家阿约拐跑了,你在我身边儿我还能看着你。”顾希文继续调笑道。   “闭嘴,你吵不吵。”云敬扶额,脑仁儿越来越疼。   “其实你不用担心。”收了脸上的嬉笑,顾希文轻轻说了一句,“云姑娘会好起来的。”   云敬抬眼,望向了顾希文表情认真的脸,又低下了头去。   “我想不跟他跑。”黎约刚刚大概是神游到天涯海角去了,现在才回了句话。   顾希文想了一下才明白黎约的意思,又是那副嬉笑的表情说道:“我家阿约嫌弃你。”   云敬无奈,坐到两人对面的石块上继续脑仁儿疼,胡乱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再说沈汀进了云悠锦的屋子里,浓浓的中药味道让她抖了一下,一股苦涩之感从舌根升起。这屋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云眠的妻子路菁菁,一个是侍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另一个便是卧在床上的云悠锦。   路菁菁见沈汀进来忙是起身,沈汀将自己来意向路菁菁说明后路菁菁才引她到云悠锦的榻前。   沈汀撩开帷幔,见榻上是一个气若游丝,意识模糊,似是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的年轻女子。   “云姑娘是缘何病到如此地步的?”沈汀轻声向路菁菁问道。   “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晚上就不省人事了。”路菁菁叹道,“云眠已经将寿材备好了,算是冲喜了。”   沈汀点了点头,抬手覆上了云悠锦的额头,这额头一会儿冰一会儿热,也怪不得云悠锦是神智不清的。   将云悠锦全身上下检查了一个遍,沈汀起身,表情有些凝重。   “沈姑娘,可查出了什么?”路菁菁问道。   侧头看着榻上的悠锦,沈汀说道:“我暂时还未想好,姑娘容我回去琢磨一下。”   “也罢。”路菁菁道,“有劳姑娘了。”   见着沈汀出来,云敬立马站了起来,眼里透过一丝期待,却被沈汀皱着的眉头浇灭了。   顾希文轻轻摇起靠在自己肩上的黎约走上前迎了沈汀。   “辛苦沈姑娘了,我带你回客房歇息吧。”没问过程,没问结果,云敬只是礼貌地对沈汀说了这样一句话,转身走向前路。   沈汀回头望了一眼顾希文便也随着云敬走去了。   顾希文望着两人的背影暗叹,其实云敬此人,当是个重情重义的。   黎约轻轻拉了拉顾希文的衣角,道:“走吧。”   顾希文点头,轻轻牵起黎约的手,笑道:“但愿那间屋子,云家还给咱们留着。”   云家行事严谨,向来也不怠慢,云眠早就吩咐了人打扫了那间两人从前住的房间,瓜果吃食、茶盏热水也一样不少,顾希文觉得这可比他们花了好多银子住的上房强多了。   黎约见了桌上的瓜果便走了过去,在云悠锦房门口早就等渴了的他抓起了一个梨子,咬了一口。梨子多汁味美,不大一会儿就只剩梨尾巴了。   顾希文用老一辈吓唬小孩子的话来吓唬黎约:“据说你吞下的梨种子会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到时候从你的脑袋上长出一株梨树来。”   对这番话,黎约才不会信,吞过那么多的梨种子,要是能发芽,他现在早就满脑袋梨树了,拎过一个梨子,塞在了顾希文的嘴里。   顾希文也同样渴了,满嘴的梨汁很是甜爽。   黎约笑着看顾希文有些狼吞虎咽地啃着梨子,又是拎了一个梨子,往屋外去了。   顾希文好奇这狐狸想要干什么,便也跟着出去了,倚在门口,一边啃梨,一边看着黎约。   黎约在距门口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小坑,将梨子放了进去,再将挖出的土扣到了上面。顾希文会意,也走了过去,在黎约的挖的小坑旁边挖了另一个小坑,将手中吃剩的梨核埋了进去。   “你猜,它们谁会长起来?”顾希文埋好梨核后问道。   “都会。”   “那,以后春天我们来这里看梨花好了。”   “梨花?”黎约外头问。   顾希文笑道:“吃过那么多梨子连梨花长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吗?就是一种白色的小花。”望了一眼黎约,顾希文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你的毛一样白,你若是喜欢,我便在逍遥居也种上梨树。”   黎约似懂非懂地点头,道了句:“好”,起身跑去舀了一瓢水,小心地向两个小土堆上浇着,“这些水够么?”   “够了够了,再浇就淹死了。”眼见着一瓢水基本上都被倒净了,顾希文连忙阻止,夺过了黎约手中的水瓢。   “你们在干什么?”顾希文一抬头,正是撞上了云敬的目光,估计着云敬是送过了沈汀便来找他们了。   “和……和泥巴,云大侠你要不要一起?”顾希文问道。   黎约适时地举起他沾满了灰土的手向云敬晃了晃。   云敬长吐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次谢谢你。”   顾希文听愣了,向来自尊到有些过分的云敬居然向他道谢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做梦,顾希文狠狠掐了一下旁边黎约。   “啊!”   黎约嚎叫了一声,顺手把顾希文推坐在了地上。   不是梦。   揉着黎约的胳膊,顾希文对云敬笑道:“别客气别客气,应该做的。”   云敬紧攥了一下手中的剑,低下头,转身走了。   待云敬走远,顾希文拉了黎约一把,黎约没蹲稳也坐到了地上。顾希文用力勾了他的脖子,黎约便躺倒在了地上,顾希文也就势侧卧在了他的身边,捏着他的双颊说道:“敢推我。”   “你先掐我的。”黎约含糊不清地答。   顾希文邪笑着扭动手指,黎约的脸就在顾希文手中一会儿变方一会儿变圆,再过一会儿就被另一张脸黏住了。   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勾魂   傍晚时分,顾希文去找了沈汀,黎约则被他好说歹说地留在了屋子里。   不过这离不开顾希文的狐狸可不会就这么守在屋子里等他,而是化为狐形蹑手蹑脚地跟在了顾希文的身后。   询问了几个家仆守卫,顾希文才找到了沈汀住的屋子,敲了敲门,得到了应允后便进去了。黎约在门口徘徊了几步,跳上了屋顶,轻轻晃着尾巴,听着屋里的动静。   “沈姑娘,云悠锦这病,你可有什么想法?”屋内,顾希文向沈汀问道。   “奇怪得很,她的体内似是有两股无法相融的气力相互冲撞着,两力相当,所以两败俱伤,云姑娘这身子也就越来越弱。”沈汀答道,语气中带着怜惜。   “既是知道了病因,那你可知道什么解决办法?”顾希文忙问道。   “勾其魂魄询问,或许会有治疗的办法。”   “勾其魂魄?”   “巫术的一种,一些肉身看不出来的事情,魂魄会告诉你。”沈汀解释道。   “那么”顾希文沉默了片刻后开口,将袖子撸了起来,露出了自己的手臂,“你需要这个吗?”   沈汀看着顾希文有些慷慨悲壮的表情笑了,“你还真当你的血无所不能啊,勾魂之术我自己便能做到。”   顾希文“哦”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向沈汀问道:“那要何时行术?”   “事不宜迟,明日。”沈汀答道。   “我这血,你要是用得到,随时来取。”顾希文补了句。   坐在屋顶上的黎约,竖着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听了去。   顾希文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黎约窝在榻上眯着眼似是在打盹。顾希文没敢惊他,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可算是有床睡了,轻轻地脱了外袍,在黎约的身侧躺了下来,望着黎约的睡相,慢慢模糊起了眼睛。   其实黎约清醒得很,眯缝着的眼睛把顾希文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眼看着顾希文就快要睡着了,黎约悄悄地将膝盖屈起,勾起了脚尖,对准顾希文的腰用力一踹。   “咣”地一声,顾希文从床榻上摔到了地上,连带着被子掉落,糊了他一脸。   还未清醒的顾希文拨开脸上的被子,望着比以往更高的屋顶和黎约探出来的脸。   “你做梦了?”黎约平静地问道。   “啊?嗯,可能吧。”顾希文应了句,揉着脑袋有些茫然地爬回了榻上,又对黎约道了句:“没事,睡吧。”   黎约点头,再度躺下,眯起了眼睛。   不大一会儿,黎约听到了顾希文平静沉稳的呼吸声,再度屈膝,勾起脚尖对准顾希文的腰。   “我就知道是••••••”顾希文亦是装睡,要论整人,他可算是黎约的老师。   但论起内里蔫儿坏,黎约自是当仁不让,没有给顾希文说完话的机会,黎约立刻蹬腿,再次将顾希文踹到了地上。   “黎!约!”地上的顾希文支着身子坐起,趴在榻沿儿,咬着牙说道,“你想怎么样?”   黎约冲他撇嘴,把靠在里侧的身子挪出来,伸着下颌搭在了顾希文的胳膊上,灰色的眸子透出一丝幽怨与顾希文对视,看得顾希文有些心虚,缓和了语气问道:“怎,怎么了?”   黎约歪了脑袋,枕在顾希文的胳膊上,伸出指尖儿戳了他的手臂一下,道:“你这血,能不能不向外许诺?”   “许诺?呵,你去偷听了?”顾希文问道。   黎约不答,重重地戳了顾希文的手臂一下,像是在赌气。   这番孩子气的举动逗得顾希文发笑,直起身子坐回榻上,道:“怎么,你心疼?”   黎约也坐了起来,懒散地披着被,揉了揉自己的左胸口,道:“不疼啊。”   “我是说,如果我出了什么差池,你这里会不会不好受?”顾希文说着,抬手覆上黎约的左胸口,细细感受那里的跃动。   黎约心跳的韵律顺着掌纹爬上,漫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最终交汇于胸口,无声地渗入,那是这世间最毒的□□,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清醒的余地,而顾希文早已毒发,万劫不复。   黎约低头,望着胸口那只轻轻摩挲的手,道:“会。”   顾希文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放心,我不会轻易让你不好受。”   “不是,我不想不好受。”黎约摇头,对顾希文的承诺并不满意,略显霸道地说了一句。   顾希文微怔,掌中瞬间划过一道来自心内的炽热。   黎约皱眉,有一种感觉顺着眼前人的目光一路将他包围,略苦。   覆在黎约左胸口上的手被顾希文有些不舍地拿掉了,掌中一番温存堪比冬日的暖阳。   屋外月色清凉,屋前有一小块泥土是被黎约用小树枝围起来的,土里埋下的便是那两个梨子。细若游丝的晚风推着几粒细沙滚过那一方土地,砂石相碰,发出一阵窸窣的声音,屋内的烛光早就熄了。   沈汀准备在这日对云悠锦进行勾魂询魂,便踏着华山的日出,早早地就来到了云悠锦的屋门口。顾希文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怀里揣着还未睡醒的黎约。因为怕黎约闷到,顾希文将他的脑袋露了出来,狭长的狐狸眼眯着,似是世上万物都与他无关。   “我在这儿守着,你快去吧。”顾希文对沈汀说道。   沈汀点头,向屋内走去。路菁菁回了云眠那里,屋内只留了一个小厮在,沈汀遣了那小厮出去打些热水来,只身一人对着神志不清的云悠锦施了巫术。   连卦带卜后,沈汀有些惊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两个魂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病愈   沈汀提着一只朱砂色画笔眼望眼前的两朵魂魄,怪不得她会感到两种气息的冲撞,原来是有另一只迷途的魂魄乱入了云悠锦的体内,也怪不得世间名医都医不好云悠锦,这毕竟不是肉体的问题。   “我且问你们,你们之中哪个是这肉身的魂魄?”沈汀抬笔在两朵魂魄的额头各点了一下问道。   “我是。”两朵魂魄一起回答。   沈汀手腕一滞,“少唬我,诚实地说,我又不会收了你们。”   “我真的是。”其中一个魂魄说道。   “姑娘,我才是。”另一个魂魄也不甘示弱。   沈汀搁下手中的笔,道:“你们两个就是欺负我对云家不熟,你们等着我去叫个人来,别乱动啊,不然你们头上的朱砂墨会将你们化掉。”说罢沈汀就开了房门,把顾希文唤了进来。   一进门,顾希文就见了两个云里雾里的人形飘荡着,惊得趔趄了一下,说道:“沈沈沈姑娘,这年头青烟都能成精了吗?”   “什么跟什么,这是云姑娘体内的魂魄,你和云姑娘是旧识,快问些问题,认认哪个是她的魂魄。”沈汀说道。   黎约早已睡醒了,不过依旧窝在顾希文的怀里,见了屋里晃荡的两朵青烟似的东西,伸出一只爪子就要去摸,结果被沈汀敲了回来,道:“小狐狸,那东西可不是随便能摸的。”   黎约依言缩回爪子向沈汀眨眼,似是在询问为什么。   顾希文低头揉了一下黎约的脑袋,想着自己和云悠锦本也没有太多的交谈,若真要问……,顾希文提溜起了手中的狐狸,黎约垂着四肢一脸迷茫地在半空中打转。   “你们可识得它?”顾希文问道。   “黎,黎公子。”其中一朵魂魄答道,声音中带着一点儿忸怩。   “就是那个了。”顾希文指着那朵魂魄道。   沈汀点点头,抽了一只白色的画笔抹了魂魄头顶的那抹朱砂,魂魄便似游蛇一般钻回了云悠锦的体内,悠锦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呼吸平稳,想来是好了,只是眼睛依然未睁开。   顾希文刚想问,就听见沈汀对另一朵魂魄问道:“你从何而来,又为何宿在了云姑娘的体内。”   那魂魄估计是有些怕的,眼见着她的身形在微微发抖,所以沈汀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灭你,只是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我来自北方边疆,是在战乱中饿死的。家里,家里人都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飘到这里来了,只身一人,害怕,就,就躲进了姑娘的身体。”魂魄断断续续地说道。   沈汀听后冲她微微笑了笑,举起一个小瓷瓶,说道:“进来吧,或许我能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什,什么地方?”魂魄带着哭腔。   “你的家人都在的地方。”沈汀道,语气带着坚定。   “真的?你不骗我?”魂魄问道。   “姑娘,他们应该还在等你。”沈汀道。   看得出,那魂魄怔了一下,随后道了句:“谢谢。”钻入了沈汀手中的小瓶。   扣上小瓷瓶的盖子,沈汀走到看着她发呆的顾希文面前,将瓷瓶举到了他的眼前。   “这个,由你保管吧。”沈汀道。   顾希文拼命摇头,“这里可是个人啊,我又不会巫术,我拿它做什么?”   “不是个人,只是一朵魂魄,你把它交给那个叫白尹的神仙吧,他应该有办法。”沈汀笑道。   “可,可是,我如果把这瓶子弄碎了会怎样?”顾希文不放心地问道,他总有一种这瓶子装着一条人命的感觉。   “你若把他弄碎了,我就把黎约的魂魄勾出来扔掉。”沈汀吓唬顾希文,指着他怀里的狐狸说道。   “别别别别啊,我小心看着还不行吗?阿约本来就傻,你可别再打他的主意了。”顾希文说着小心地接过了沈汀手中的瓶子。   “你才傻。”黎约不乐意了,抬起爪子准备去挠顾希文,指甲都伸出来了,但在接近顾希文脸庞的时候还是缩了回去,换成柔软的肉垫儿,在他的脸颊上按了一下。   沈汀转身,走向躺在榻上的云悠锦,探了探她的呼吸和脉搏,松了一口气,说道:“没有什么大碍了,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听沈汀这么说,顾希文也算是放心了,对沈汀说道:“沈姑娘,真的谢谢你。”   “呵,你可别这么说,就当是在我报答你师父收留我的恩情好了。”沈汀笑道。   “也不知道,云家人看见完好无损的云悠锦时会是个什么反应。”顾希文嘟囔道。   还能是什么反应,当头天晚上还徘徊于生死之门的云悠锦云大小姐安然地和顾希文几人走在华山云家内,各个家仆小厮吓得乱跑,就差喊出一句“诈尸”了。   云悠锦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抱着胳膊冷眼看着这群小厮的表情和举动,向云眠的屋子走去。   云眠的屋外,云悠锦清了清嗓子,向顾希文望了一眼,顾希文则笑着点了点头。   “哥!”云悠锦推门而入,声音清脆地唤了一声。   云眠和云敬均在屋内,两人正是讨论着云悠锦的病情却见悠锦安然无恙地站在他们面前,一点儿病态都没有了。   云敬愣了片刻,迅速起身,提着剑就架在了顾希文的脖子上,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希文打心眼儿里觉得冤枉,“云大侠,你说怎么回事,那是你自己的妹妹你不认得?”   “云敬哥哥。”“云敬。”云悠锦和云眠一齐喊道。   黎约伸了两根手指,掐着云敬的剑锋慢慢抬离了顾希文,又指了指一旁的云悠锦,说道:“你自己看。”   “云敬哥哥,你也太冲动了些。”云悠锦嗔怪道,这说话的神情方式一如往常,这才让云敬信了,握着剑的手渐渐放松了。   “沈姑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眠此刻开口问道。   沈汀向前一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还让顾希文把那个小瓷瓶拿给云眠看了。   “哼!”待沈汀说完,顾希文仰头故作气愤。   “沈姑娘,顾公子,黎公子,这次悠锦脱难多亏了几位的帮助。”云眠听罢忙表示感谢,“我云眠算是欠了几位一个大人情,几位用得到鄙人的地方就尽管吩咐。”   “当真?”顾希文挑眉。   “自然当真。”云眠道。   “我要进淬剑阁。”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一梦白首   “淬剑阁是云家兵甲重地,岂能由你随便闯入?”云眠还没说话,云敬把顾希文的要求拒绝了。   顾希文撇了撇嘴,说道:“小气。”   “是你的要求无理。”云敬反驳。   “好了云敬。”每次云敬冲动,都要靠云眠拽回来,“顾公子,明日我带你入淬剑阁可好?”   这下顾希文有些犯愣了,摇手说道:“云大公子,我开玩笑的,就是为了气气云敬。”   “你……`”云敬指着顾希文的鼻子说不出话。   顾希文算是得逞了,就算云敬刚刚没有被他气到,现在可算是气到了。   云眠指了指顾希文身后背着的剑,说道:“我一早就知道顾公子这把剑的来历,也知道顾公子一定相看看另一把剑,既然顾公子对我云家有恩,云眠就不妨带顾公子进次淬剑阁,取了另一把剑,赠与顾公子。”   顾希文这回是彻底愣了,他确实想看一看另外一把剑,却从没想过能得到另一把剑。   云眠似乎看出了顾希文的心思,继续说道:“家父曾说,阴阳剑的另一把,他赠与了一个故友,今后若是有人负剑来寻,与他便可,毕竟两剑本为一体。”   顾希文吞了一下口水,这才应道:“多谢云大公子。”   云眠笑了,道:“顾公子客气了,若不是顾公子和沈姑娘挂心我这个妹妹,估计我现在也没法看见悠锦站在这里。”   几人又言语了几句,顾希文三人便出了房门,留着悠锦和云家兄弟俩在屋里说话了,毕竟妹妹算是从鬼门关回来了,总要好生安慰一番。   顾希文和黎约送沈汀回房歇息,她这些天劳心劳力也是费了不少神。   “沈姑娘你先歇歇,等明天从淬剑阁回来,咱们就回逍遥居了,师父估计还挂心着我们呢。”沈汀房前,顾希文说道。   沈汀笑得暖暖的,道:“知道了,待回去,我可得求着你们师父再搭出一间屋子来,要不然我可没有颜面再住下去了。”   “哈,好好好,我们回去就搭,再睡在师父那酒缸里,我的后背估计就折断了。”顾希文笑道。   道别了沈汀,顾希文和黎约两人对视了一眼后,撩开腿就在华山上玩儿开了,左一个山洞右一棵树的。   黎约这厮跟着顾希文跑了片刻后就累了,化了原型趴在地上耍赖。顾希文没办法,从近边儿的一棵树上抽下了一根藤条,把黎约五花大绑地拖着走。   虽是被绑着,可是顾希文绑得并不紧,黎约安然地伸了伸,由着他拖了,只是偶尔会有一些灰尘钻到他的鼻子里,害得他打几声喷嚏。   结果被拖了这小半日下来,黎约已经从一只白狐狸变成了一只土狐狸,顾希文觉得他若是把黎约拎起来抖一抖,估计都能抖个小土堆出来。   “趴好,别动。”顾希文点了一下黎约的脑门儿说道。   黎约倒是真的没动,伸开四肢趴在地面上。顾希文从屋里取了一个大一些的盆子,照着趴在地上的黎约比量了一下,觉得尺寸正好,又去提了一些温水来,灌在盆子里。   “脏狐狸。”顾希文抱怨了一句,提了黎约放进了盆子里。   盆里的水灌多了,黎约进去后漫出来了一些,浇在地上发出了“哗啦”的声响。   狐狸被泡进了水中,居然很是开心,对准顾希文脸的方向,伸开爪子在水面上狠命一拍,水花四溅。   满脸水的顾希文揪过盆里的狐狸笑道:“越来越坏。”接着便开始涮狐狸,一圈儿一圈儿地推着黎约在水里打转,转得黎约都开始眼冒金星了顾希文才松开了手,进屋子去取帕子了,不过水的漩涡并没有停住,顾希文出来的时候,黎约还漂在水面上随着漩涡一起转呢。   顾希文大笑,心里暗骂这傻狐狸,伸手将他捞起裹上了帕子。深秋时节傍晚的风凉得很,顾希文怕黎约着凉便搂着他进了屋子。   天色渐暗,顾希文点上了一只蜡烛,烛光不是很亮,但映得屋内很温暖。因昨儿晚上被黎约踹到了地上去,所以今日顾希文把黎约放在了外面,自己则爬上了床榻的里面给黎约擦身子。   黎约则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动也不动地任由顾希文给他擦着毛,偶尔抖动一下唇边细长的胡须。   许久,顾希文总算把黎约擦干了,拽过被子给黎约覆上,还捅了捅他笑说:“变回来,快变回来。”   黎约慵懒地趴下,翻了个身,眨眼的功夫又化为了人形,披散的黑发被他枕在头下,半睁开的灰色眸子望着顾希文。   “画中美人儿,也不过如此。”顾希文笑得一脸幸福,也躺下了身子,向黎约面前拱了拱继续说道:“阿约,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一觉醒来你我都白头了,那种彼此厮守一辈子的感觉,定是世间绝味。”说罢顾希文却叹了一口气,拽了拽被角道:“不过估计只能是你看见我的白头。”   “为何?”黎约眨着眼睛问。   “还能为何,你又不会老。”顾希文道。   “你想看我白头的样子?”   “嗯。”顾希文点头。   话音刚落,顷刻间黎约如瀑的黑发就变成了白色,自头顶蜿蜒而下,似冰似缎,看得顾希文都呆了。   “就是这个样子。”黎约说道,拈过一缕白发举到顾希文的面前。   顾希文伸手轻轻抚上黎约的白发,鼻头不自觉的酸了一下,轻揽过黎约的脑袋捂在了胸口。   “我算是实现了一桩愿望。”顾希文吻着黎约的头发说道,“你这个样子很好看。”   黎约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顾希文的肩上,摇着头在他的胸口蹭了蹭说道:“我要慢慢看着你的头发变白。”   “好,那我就慢慢变给你看。”顾希文答道,搂着黎约,笑意从眼底一路渗透到心底。   天下至美,不过是与你一梦白首,赏着日出月落,煮上一盏新茶,依偎着共温此生的风霜云雨,然而梦醒之后,那人却不在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阁内变故   云家的鸡打鸣都快把嗓子喊哑了,顾希文总算是睁开了眼睛,一想起今天云眠要带他去淬剑阁一骨碌便从床上翻身滚下。一见屋内已然洒满了阳光,就知自己起晚了,胡乱披了一件衣服开了房门。   结果房门一开,顾希文就见云眠立在门外,看着坐在屋前阶上的黎约,脸上带着一抹笑意。黎约倒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云眠。   见云眠等在外面,顾希文有些不好意思,轻踢了黎约一下,问道:“你怎么不叫我?”   黎约一仰头,颇带些嫌弃地说道:“谁让你懒。”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是你整天赖在我怀里睡觉的时候了。”顾希文又踢了黎约一脚说道。   云眠看着俩人拌嘴发出了一声轻笑,顾希文这才转过神,忙带着歉意笑道:“云公子,不好意思,起晚了。”   云眠摇摇手,笑道:“无妨,有黎公子陪我好久了。”   “咳,你们聊什么了这是。”顾希文边说边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我没说话啊。”黎约眨眼道。   “哈哈哈,当真是个宝。罢了,顾公子,走吧。”云眠笑道。   “哎。”顾希文应着,抓过门上的剑后迈了两步,黎约也随之跟上。   “黎公子也要去?”见黎约跟上,云眠停住了脚步问道。   顾希文也顿了一下脚步说道:“不方便吗云公子?”   云眠点头,“不是云某心疑黎公子,只是淬剑阁内少一人踏足就少一方事端,顾公子能进,还是因为身上的这把剑。”   顾希文知道云家的人都认死理儿,便转头对黎约劝道:“阿约,淬剑阁外等我,我片刻就出来。”   黎约撇了下嘴,挑了云眠一眼后乖乖点头。   “哥。”   黎约的脑袋还没待稳,云敬的声音就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云敬?你怎么来了。”云眠向正走近的云敬问道。   “我也要进。”云敬直截了当,连个寒暄都省了。   “下次。”云眠摇头。   “凭什么,一个外姓人都能进我一个本家怎么就进不了?”云敬瞟了眼顾希文说道。   听云敬这么说,顾希文有些尴尬,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云敬!”云眠语气有些严厉地唤了一句,“我只是带顾公子去寻阴阳剑你跟着作甚,淬剑阁里机关重重,我下次再带你一一阅遍,这次就不要捣乱。”   兄长的话在理,一时间云敬也没了脾气,轻轻“哦”了一声。   “罢了,正好你来了,一会儿就在外面陪陪黎公子等我们出来吧。”云眠说道。   “嗯。”云敬没了脾气,也变得好说话了,估计只要不让他陪顾希文就行。   “嗯?!”只是顾希文不干了。“云大侠你还是回吧,云姑娘刚刚好你去看看她。”   “也好,那黎公子,淬剑阁外的机关你可不要瞎动,到时候伤到就不好了。”云敬估计是和顾希文斗惯了,也开始变得油嘴滑舌,学会拐着弯儿气人了。   顾希文在心里暗骂,却也是担心自家的狐狸,乱动机关这事儿他黎约还真能干得出来,于是顾希文又忙道:“得得得,云大侠,您还是陪着我们家黎约吧,有云大侠你在我一百个放心。”   云敬听了顾希文的软话想笑,却又不得不憋着给他冷脸看,两种矛盾的心理杂在一起表情便显得有些滑稽。   “好了,走吧。”云眠看着时候也不早了阻了两人的拌嘴催促道。   四人来到淬剑阁大门口十步远的地方,云眠掏出怀里的钥匙按在了地面一块不太起眼的石头上,而后只听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布满藤条的大石门便打开了。云眠取下钥匙揣回了怀里,说道:“顾公子随我来,云敬,你在这里守好门。”   “知道了。”云敬应道。   顾希文朝黎约的脸上揉了一下便随云眠进了淬剑阁了,仅仅刚踏进淬剑阁一步,顾希文就觉得一阵凉风袭来,本就是深秋的季节,这风就显得格外的寒,吹得他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   “兵甲毕竟金贵得很,温度低些便于保存,顾公子莫见怪。”云眠见顾希文呲牙咧嘴地,便向他解释道。   “无事无事,我适应一下就好了。”顾希文牙齿微微打颤。   云眠笑了笑,带着顾希文左拐进了一个道口,道:“阴阳剑在淬剑阁内室中,顾公子随我来。”   淬剑阁内光线黑暗,顾希文生怕自己走丢了,连忙跟上。   走着一路,看着一路,顾希文不得不佩服这世上的能工巧匠,且不说淬剑阁内每个洞窟存放的都是天下质保,即使光线幽暗也能看得见每件兵甲上的点点寒光,单说淬剑阁其内的构造,九区回折,处处是机关暗道,巨石暗弩。若不是跟着云眠,顾希文估计都死了几回了,照这架势,谁敢来淬剑阁盗宝,那真就是猛士了。   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云眠在一个暗室前停了下来,顾希文只顾着四下张望没注意云眠的脚步,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的身上。   “行了顾公子,这就是了。”云眠指了指暗室。   顾希文摸着额头抬眼,见那暗室中有一个石台,石台的剑架上摆着一把纯白色的剑,剑鞘俊瘦,线条流畅,和他身上挎着的这把一模一样。   “当真是宝剑。”顾希文叹道。   “何不拿下看看?”云眠建议。   顾希文点头,很感激地看了云眠一眼,迈了步子过去,右手提起剑架上的剑,左手解下身上的那把剑,一黑一白,黑色如墨,白色胜雪。   “这两把剑,是家父很得意的两把,其钢韧程度,顾公子应该见识过了。”云眠不知何时已经踱到了顾希文的身边说道。   “云家的剑,自是上好。”顾希文说着便拔开了那把白色宝剑的剑鞘,向着虚空用力一刺,利刃剑锋划过空气发出“铮”的一声响动,煞是好听。   可没等顾希文再度称赞这把宝剑,就见云眠的瞳孔猛地收缩,伸出一只手狠命地推了顾希文一把。顾希文没有丝毫的准备,向外趔趄了一下,回头刚想询问却见云眠表情痛苦地捂着脖子,汩汩的鲜血正从他的指缝向外冒。   “云公子!”顾希文感觉心下瞬时一凉,赶紧扶住即将倒下的云眠,“这,这……”   事情突然,顾希文手足无措,云眠抬眼,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处鲜血不止,能发出的只能是声声呜咽。顾希文瞪大了双眼,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云眠的手无力地垂下,打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第39章 番外一 福气   这一日花朝节,黎约迷迷瞪瞪地又把顾希文给丢了。   花朝节一年一度,全城的少男少女都穿着鲜艳艳的衣衫,手捧鲜花在街上集会。若是有了相互钟情的男女,便在此日订约,准备提亲。   各个摊贩也不愿意错过了这场热闹,都把自己的小摊小店装饰得漂漂亮亮的。   顾希文凭着到处撩拨的心性,左瞅瞅,右逛逛,不大一会就被人群吞没了。   黎约一回身发现找不见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公子?”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黎约的身旁响起,清脆动人,好似山间漫流的泉水。   黎约转头,见这姑娘和声音一样,干净清冽,眉眼秀丽。   “啊。”   纵然如此,黎约只是拖着长音回了一个字。   姑娘听了黎约的应答愣了愣,随后便掩着嘴笑了起来,笑罢才道:“公子可是一个人?”   黎约摇头,便见姑娘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试探性地问:“谁家的女子有这等福气?”   要说这福气,顾希文便有,可那不是女子,一时间黎约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半张着嘴杵着。   “阿约!”   正是迷茫之际,黎约总算是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顾希文站在离着黎约不远的街边儿,手里拿着一条细红绸子,张着双臂向黎约挥舞着,阳光恰好地映在顾希文的脸上,眉目分明,刹那鲜艳。   黎约丢下身边美丽的女子向顾希文走去,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小跑,一下子撞在了顾希文张着双臂的怀里。   顾希文被他撞得有些疼,趔趄了一下,顺势搂住了他。   “跑哪儿去了?还好我眼尖。”顾希文站定后向黎约问道。   “她们说,你有福气。”黎约嘴角含笑。   “啊?”这话顾希文没听懂。   黎约没再答,依旧微笑,和着万里晴空。   顾希文晃了晃脑袋,没再去想,提着红绸子对黎约道:“走,我们把这个系到树上。”   “为何?”黎约问。   “图吉利。”顾希文嘿嘿一笑。   那棵大柳树上缀满了红绸子,其中有一根,上面写了两个男子的名字:顾希文,黎约。   多年以后,顾希文再想起这一幕场景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发笑,手里揉搓着他后来从柳树上取下的红绸子暗衬,他当真是那个有福气的人吗?   红绸被岁月磨洗过后,已经很旧了,只是上面的两个名字仍然清晰可辨,对着夜晚的凉风,轻轻地飘着。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雪初落,人已殁   全身的血液在体内倒转,满室的血腥味儿钻入鼻孔渐渐将顾希文的意识唤回。顾希文有些绝望地抬头,忽见头顶上方的墙壁上插着一只箭。再转头,便见箭尾对着的墙壁上嵌了一只弩,两者连线正是落在了剑架上。   其实云眠早在暗室外就关闭了暗室内的机关,但这弩被工匠疏忽,把弓绷得太紧了,方才顾希文挥剑搅动了空气对这弩产生了影响,绷了许久的弓终于放出了箭来,力道极大,大到将云眠的喉咙射穿。   顾希文狠命地咬了下嘴唇,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躺在地上的人是云眠,是向来对他和气相待,翩翩公子气度的云眠,是那个笑起来暖暖的,有着和云敬很像的眉眼的云家大公子。顾希文的心里就像是塞了一块儿大石头,他想把云眠摇起来问问他顾希文到底值不值得他这样做。   大口呼吸了几口气,顾希文将云眠背了起来,努力回忆来时的路,向淬剑阁外走去。至少要将云眠带出去,哪怕云敬责他恨他,他想出去,更想抱紧黎约,想让时光倒流几年前逍遥居的日子,想让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第一次知道,生死之事竟是如此不可控。   此刻的淬剑阁外,云敬正看着黎约踢地上的小石子玩。听见门口的响动声便回了头,刚想开口唤一声“哥”却是看见顾希文背着云眠,灰头土脸地带着满身的血污。   “怎么回事?”云敬立刻上前,扶住脚步踉跄的顾希文接过他背上的云眠。翻过云眠的身子,云敬就看到了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液已经干涸,黑紫色的一团箍在云眠的喉头。   云敬红着眼睛抬头望向顾希文,颤抖着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云公子他,替我挡了一箭。”顾希文说话的时候也有些抖。   “你再说一遍!”云敬把云眠的尸身轻放在地上,缓缓起身抓着手中的剑问道。   黎约早已站到了顾希文的身边,轻轻握着他的衣角皱眉。顾希文用发凉的手握了黎约的手一下,上前一步说道:“云敬,是我对不起你们云家,若不是我……”   “我宰了你!”云敬早已被悲痛冲昏了头脑,没有给顾希文说完话的机会,提着剑就向他刺去。   “云敬!你先听我说两句。”顾希文一边躲,一边吼着。   “我听你说什么,说我哥怎样为你而死的?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把他带出来?”   云敬发疯了一般,话音刚落,就见顾希文的脚步停住了,直直地对着云敬的剑锋,他自知对不起云敬,甘愿受他一剑,所以顾希文脸上的表情说是悲伤却也带着一分释然。   云敬见了顾希文的表情回了几分的理智,可他的剑早已灌满力道刺出,来不及收回了,就这样直直地贯入了顾希文的胸膛。云敬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番景象松开了握着剑的手直摇头,似是不相信这剑是自己刺出的。   然而连顾希文也未曾想,那剑刺得如此精准,正正是顾希文心脏的位置,剑身还在跟随着他的心跳跃动。   “云敬啊,对不起。”顾希文吐出一口血来,看着没入胸膛的剑身说道。   自知时间无多,顾希文脑中思绪飞转,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踉跄着步子转身,走向已然呆住了的黎约,拼着最后的力气拉着他的手说道:“等我……等我老了,就……就不好看了,你要记得……现在的我,然后……然后成仙去。”抬手,覆上黎约的面庞,留下一个红红的手印,强吞下胸腔内的血腥气,从未哭过的顾希文终是含泪道了句:“咳……阿约……我……舍不得你。”   黎约只觉得半边脸是热的,是火辣辣的疼,未等做何反应,顾希文就拿下了手,握住胸前的剑发力,瞬时间,剑被拔出,鲜血溅了黎约一身。   顷刻,黎约眼中世上所有的景物都变成了红色,然后渐渐模糊,就只剩下了顾希文最后不舍的神情。黎约心里像被拧了一样难受,良久才捂住胸口呆呆地看着倒在他脚边的顾希文,蹲下身,轻轻推了推他,又握了握他的手。可顾希文早已感受不到了,他的身子已经泛凉,这人,到底回不来了。   一天之内,两条性命消逝在华山之上。   这天傍晚,延之正在逍遥居里哼着一只小曲,远远地听到了一声凤凰叫,他轻轻笑了,听出了那声音是他的蓝翎凤凰,也知道他的俩徒弟和沈汀回来了。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逍遥居的院门就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延之起身,笑道:“你们回……”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不太对劲儿,跨进门里来的只是沈汀,红着眼睛的沈汀,延之忙问:“你这是怎么了,他们两个人呢?”   “都,都在外面。”沈汀哽咽着答道。   “怎么不进来?”延之心知事情不对,忙迈了步子向门外走去。   黎约正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浑身是血,垂着眼眉,怀里则紧紧抱着顾希文的尸身。   延之怔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走到黎约的跟前,蹲下身子试了一下黎约怀里顾希文的脉搏,确认了好一会儿,确认自己握住的是顾希文的腕子,确认自己的手是有知觉的,甚至掐了自己一把确认自己是清醒的。   “小狐狸,你跟师父说,不是去看病了吗,怎么弄成这样的?”延之依旧握着顾希文的腕子,强忍着情绪对黎约轻声问道。   黎约并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再和他有关。   “你说话!”延之有些急了。   “老伯,你可让他静一静吧。”沈汀抹着眼泪劝道,“我跟你说吧。”   沈汀平静了一下情绪,把华山上的事给延之讲了一遍,细节之事,沈汀并不知道,所以向延之讲的也只是一个大概。   延之听后,抬眼看了看黎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道:“小狐狸,进屋吧,明日师父去华山找云敬可好?”   黎约仍是不作反应。   延之狠了狠心说道:“你放开他吧,既然如此,咱们把他好生葬了吧,他不是叫你成仙去吗,你可不能让他最后的心愿都不能完成。”   说着延之便去掰黎约的手,想要把顾希文从他手中夺过来。可任由延之怎么掰,怎么劝,黎约就是不肯松手,两只手的的指节都扭曲了,仍是把顾希文搂得死死的。   “算了,由他吧。”沈汀实在看不下去了,对延之劝道。   延之抹了一把眼泪,道:“小狐狸,你跟他好生告个别,师父等你进来好不好?”   “行了老伯,你别说了。”沈汀听得实在难受,打断了延之接下来的话,拉着他走了,留下黎约独自坐在阶上,怀里抱着昨日还与他畅想白头的顾希文。   待到周围静下,黎约将下巴轻靠在了顾希文的肩头,就像往常一样。一般这个时候,顾希文会歪歪头贴一下他的脸,可是黎约等了好久好久也没等来。   这一天,昆仑巅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怎会如此冷。 第41章 第四十章 偏执   黎约在门外坐了一夜,延之与沈汀隔着一道门在院里守了一夜。这夜的雪下得极大,刚开始还是细细的冰粒,到后来像是飞絮一般。延之劝沈汀回屋里去,沈汀哪里肯,无奈下延之抻出了几件外袍,把沈汀裹了起来,黎明时刻,沈汀裹着外袍沉沉睡去了。   延之趁此刻时开了院门,见黎约已是满身的积雪,唯独面部是露在外面的,眼睛紧闭着,嘴唇冻得像撕裂的草纸。   延之见状赶紧将黎约拉到屋子里来,在院子里生了一团火给他烤着。沈汀此刻也闻声而醒了,见黎约的样子,下了厨房要去给他熬些热粥喝。   烤了半天,黎约才缓了过来,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顾希文,可是在院里转了两圈儿都没看见,瞪着灰色的眸子望向了黎约。   “葬了,后山,黎约你……”延之垂眼道,话没说完,黎约已经跑走了。   “黎约!”延之在他身后唤道。   黎约自是不会停住脚步,他怎会允许顾希文就这样归于黄土。黎约狠命地向后山跑,找到了一个刚刚垒起的小土堆,扑上去就开始挖,挖得指甲里都是血,才将顾希文挖了出来。   顾希文这一去,太突然,延之甚至连个棺椁都没给他准备,为了让黎约不再偏执,就这样把他葬在了后山。延之掘这墓的时候,一边掘一边嚎啕大哭,这一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苍凉感,似千尺寒冰。   然而好在是冬天,好在下了雪,两日过去,顾希文的尸身没有一点儿腐坏,若不是身上的泥土和血迹,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黎约见他脸上脏脏的,抓了一把地上的白雪,在手心里捂化,又撕了一片衣角,用手心的水打湿,给顾希文擦去脸上的血水和泥土,黎约刚刚沾满泥土和血的双手冻成了紫色。脸上擦过了,黎约就把顾希文靠在了一棵松树上,解开衣服给他擦身子。   擦到胸口的剑伤,黎约顿了顿,发现自己可以透过顾希文的胸口看到对面的景色。这狐狸心里又开始难受了,或者说这种感觉就未曾消逝过而是此刻更甚。他连忙抓了一大把的白雪塞到了顾希文胸口的窟窿上,胡乱地把他的衣服披好,倾身靠在了他的胸膛上。靠了片刻又觉得不舒服,抻过顾希文的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山谷寂静,落雪声都听得到,雪花落在地面上,摔碎了。   不远处有一个人将这番情景看了眼中,鼻子酸了酸。这人不是延之也不是沈汀,而是白尹。   就在昨日,白尹收到了东君的一份诏书,上面刊的是刚刚有资格位列仙班的人,命他去通知调命。白尹本还在好奇又是哪家的高人时,就见那上面清清楚楚的两个字:黎约。   白尹滞楞了片刻,感觉是出事了,以黎约的道行不可能这么快就位列仙班,惟一的可能就是顾希文的血。想到这儿他就有些明白了,怕是顾希文出事了,这才赶往了昆仑巅。   “小狐狸。”白尹踩着雪向黎约走去,把还在出神的他吓了一激灵。   黎约挑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白尹一步步走过来,开始撅嘴。   “沾了顾希文这么多血,你可以位列仙班了,东君叫我带你过去。”白尹说这话时,拉过了黎约冻得僵硬的手帮他捂着,埋首,不忍去看顾希文的样子。   黎约抽回了手,撇过头不再理他。   “呵,罢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去。”白尹轻声叹道,有些哽咽地安慰着黎约,“只是你个样子若要被他看到,他怕是魂魄都不得安宁。”   听到白尹说起“魂魄”二字,黎约立刻想起了一件事,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那是顾希文在进淬剑阁之前交给他的,装着一朵迷失的魂魄的小瓷瓶。   黎约把小瓷瓶举到白尹的面前,看着顾希文说出了自打回到逍遥居的第一句话:“他的魂魄呢?”   白尹接过瓷瓶掂了掂,“死后魂魄归于地府,等待再度投生。这是谁的魂魄?”白尹问。   黎约没理,听罢白尹的话又是没命地跑回逍遥居,直接踹了门进去,径直走向沈汀,抓着她的衣袖带着哭腔说道:“我要顾希文的魂魄。”   沈汀诧异,皱眉道:“可他已去了小狐狸。”   “我要。”黎约说道,那声音带着委屈和无助,听得沈汀心中泛酸。   “胡闹,黎约你冷静点。”延之在一旁劝道。   黎约充耳不闻,带着绝望与恳求望向沈汀。   沈汀抹去一滴泪,看着黎约的眼睛思衬了良久才道:“人死七日后回魂,魂魄一般会回到他最挂念的地方,到时候我可以收掉。”顿了下,又补充道:“只是小狐狸你要想清楚,没有可用的肉身,你要那魂魄也没用,只是平白地囚禁了他,让他无法再度转世了。”   黎约点头。   “那你还要?”沈汀问。   “要。”黎约语气坚决。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才给你收魂。”沈汀趁机说道,“把这碗粥喝了,至少七天内你不能有事。”   一碗白粥,上面还冒着氤氲的热气,黎约二话没说接过碗来就灌了进去,喝得太急,连连呛了好几口。眨眼的功夫,一碗粥就见了底。黎约把空碗塞回了沈汀手里,感激地忘了她一眼,又向后山跑去了。   延之自知拦不住偏执的黎约,由着他去了,叹出口气问沈汀:“你真要为顾希文收魂?”   “由他思念一阵儿吧。”沈汀把空碗放到了桌上,“或许时间长了也就忘了,到时候再把顾希文的魂魄放归,这场事,也就掩在岁月里了。”   “怕是不会。”延之摇头暗叹。他忽然觉得这狐狸不懂爱恨,却是多了一层嗔痴,千言莫劝,万言不回。   黎约跑回后山的时候,白尹守在顾希文的旁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给早已没有知觉的顾希文披上了。黎约轻脚走过去,坐在顾希文的身旁抬眼看他。   白尹有些冷,在自己身上摩挲了两下取暖,对黎约说道:“小狐狸,这魂魄我先拿走送去地府,你若不想成仙也随我走一趟,去找东君说明白好不好?”   黎约漠然。   “得,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去找你师父了。”说着白尹起身,正要走又转过头轻声说道:“你师父心里定是也不好受。”   黎约点了点头,难得地做出了一些反应。   待白尹走远,黎约把顾希文的身子正了正,将白尹那件外袍仔细地裹在他的身上,自己化为原形,跳到了顾希文的身上,伸出舌头在他发紫的嘴唇上舔了一下,凉凉的。   呜咽一声,黎约蜷了身子,趴在了顾希文的腹部,叼起那件外袍的一角,将顾希文和自己裹在了一起。   雪落满山,此刻终于停了,黎约阖眼,沉沉睡去了。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拜别   黎约做了一场梦,关于从前,关于未来。   从前是嬉笑吵闹,是两个不成熟的娃娃,一个生性洒脱任侠,一个单纯懵懂却有些蔫儿坏。一路撒着欢儿打着滚儿,从春到秋,从冬到夏。   未来是平和悠远,是彼此的相扶相伴,是冬夜枕边,你沉稳的呼吸和温暖的烛火。   这一梦太长,黎约活了百年,却从未觉得又如此漫长。这一梦又太短,早已清醒过来的黎约迟迟不愿意睁开眼睛。   延之去了一趟华山,看见云敬现在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见人就咬,见物就砍,华山之内,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拦。   延之见了云敬那张脸,握紧了拳头,也不顾云悠锦和云家家仆的阻拦,就像当年黎约解救火麒麟一样朝云敬走去。   “我砍了你。”云敬见延之走来,大喊道。   延之面色无惧,只是略显悲痛,躲过云敬的一剑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云敬的剑“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云家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一巴掌,我替你大哥云眠打你。”延之平静地说道,未等云敬反应,抬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替我徒弟打你。”   两巴掌下去,疯了的云敬渐渐回神,□□出了一声“前辈……”   而未等云敬说完,延之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很响。   “这一巴掌,是替你们云家打的,我那徒弟算是害死了云眠,做师父的在这里赔不是。”   云敬听罢“哇”地一下就扑到了延之的怀里痛哭,悲伤、委屈、愤恨、自责,这些天积压着的所有情绪奔涌而出,化作满腔嘶吼。   其实这些天里,哪一个人不想像他这般嘶吼出来,这件事是对是错,谁又能说得明白。迷茫之间,尽是劫难。   而这场劫难对于黎约来说也忒痛苦了些,而且他注定渡不过去。   黎约在顾希文怀里数着日子窝了六天,就等着第七天顾希文还魂呢。眼看快到子时了,黎约噔噔噔地跑回了逍遥居,正见沈汀在门口等他。   “慢着点儿,你都瘦了好几圈儿了。”沈汀看着跑得踉踉跄跄的黎约嘱咐着。   逍遥居门口,黎约像七天前那样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天寒地冻地又几天没吃东西,他的脑袋有点儿昏,缓了一会才仰起头,向沈汀看去。   沈汀手里拿着一支朱砂笔和一个小瓷瓶,等着顾希文的魂魄出现,觉得黎约在注视她,扯了一抹笑说道:“放心吧,再等一会儿。”   黎约点头,把头搁在膝盖上,怅然望着远方的天空。   半柱香的功夫后,只见沈汀手腕儿一转,在虚空点画了一下,一朵魂魄当即现了形。   黎约见状,跳起身子就要扑过去,还好沈汀及时把他拦下来了。   “小狐狸,我可跟你说过这东西碰不得,你俩相隔阴阳,接触不来。”沈汀说道。   “他,他怎么不说话。”黎约急切地问道。   沈汀叹了口气,“和云姑娘的魂魄不同,希文他是受了重伤而死的,魂魄早已没有说话的气力了。”   黎约原本带着一些希望的脸色暗了下去,直直地盯着沈汀手里的小瓷瓶。   “但愿有一天,你会把他还给我。”沈汀说罢,举起了小瓷瓶,冲着那朵魂魄说道:“暂且进来吧,过段日子再把你交给白尹。”   魂魄未动,显然是不愿意进的。   黎约急了,夺过沈汀手里的瓷瓶,向顾希文的魂魄举起,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你再陪我几天罢。”   沈汀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阵酸楚,也劝道:“随了他吧,想你想得紧。”   那魂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半晌后点了点头,钻进了瓷瓶中。   沈汀把盖子扣好,仔细检查了一下瓶身,这才交给了黎约。   黎约很小心地接过,揣进了左侧怀里,双手隔着衣服捂着,生怕那小瓶掉出来又生怕那小瓶冻着。   “好生护着,别弄破了,顾希文还要凭它往生呢。”沈汀说道。   黎约望了沈汀一眼,轻道了句“谢谢”又回去找顾希文了,这次他也不跑了,稳步走着,怕自己一跑碰到了小瓷瓶。   延之只是远远地看着门口的两人,一个人抱着坛子喝闷酒。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昨夜就有两个阎王的使臣前来寻他,碍于延之半仙不仙的身份,两个小鬼说话倒还算客气,但那意思无非就是他延之一口气改了太多人的命数,阳寿怕是挥霍没了。   延之不是怕死,只是现在的黎约和沈汀他真的放心不下。好说歹说求了那两个小鬼再宽限他一些时日,待到处理完他们两个的事情,自当亲自去地府谢罪。   想到如此,延之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黎约回到后山,依旧是靠着顾希文冰冷的身体呆着,一手覆住憋闷的胸口,一手攥着顾希文青灰色的手。   那个小瓷瓶在黎约的怀里早已捂热,黎约把他慢慢推倒了胸口的位置捂着。冰天雪地万籁俱寂,黎约此刻能听见的只有树上偶尔滑落的雪花扑向地面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刚开始,黎约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音如此大,只是越待下去,越觉得这声音难以忽略。黎约把手伸进衣服,摸上发出声音的那个地方,他记得顾希文也曾经把手放在了这里。   隔着□□的肌肤,黎约可以感受到胸口规律性的起伏,带着生命的冲击感,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在心内升起。   他的心里融着一颗玄芝,他有一颗不会死去的心。   这天深夜,黎约回逍遥居的时候,两间屋子的灯还亮着,也不知是在等谁。   黎约蹑手溜进厨房,摸了一把匕首出来,行至延之窗下的时候,黎约犹豫了一下,想起了白尹对他说过的话,这些年来延之其实表面很少管过他,多是在教训顾希文,但是无论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延之从来都是备上两份,甚至知道他这狐狸嘴馋,会背着顾希文给他留下好吃的。   延之从来惯着他,黎约知道。顾希文也从来惯着他,黎约也知道。所以黎约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傻下去,因为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两个人会护着他,甚至连白尹都会向着他。   看着师父房里的烛光,黎约跪下了,在夜色中给延之磕了三个头。   这是黎约最后一次,踏入逍遥居。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换心   转回顾希文的面前,黎约盘腿坐下,缓缓抬起右手在顾希文的脸庞上摩挲着。从眉峰到唇角,每一个细小的纹路都让他摸了个遍。一只手还不够,黎约抬起右手,两手用力,将顾希文的唇角向上拉。   黎约歪着头看他有些牵强的笑,退下了上身的衣服。几天下来,黎约清瘦很多,肋骨都清晰可见,天寒地冻间,冷风似乎可以把他贯穿。   可是黎约对这一切都似无动于衷,捡起地上的匕首将顾希文那颗穿了孔的心割下,埋在了雪里。接着晃起匕首在自己的心口处比划。   黎约之前倒是杀过鸡,宰过兔,可论起对自己下手,倒真是头一次,犹豫着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开始割。比划了半天也没搞明白,索性找个差不多的位置直接下手了。   刀锋在雪地中放的时间长了,比冷风还要冰,冰得黎约都不知道疼了,就只看见刀锋过处,鲜血顺着伤口留下,在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雪霜。   但不过片刻的功夫,伤口就自己愈合了,原是黎约割得太浅,仗着玄芝的灵力便会很快愈合。黎约有些为难了,割得深了怕伤到自己的心脏,割得浅了又取不出它,咬了咬唇,决定一点儿一点儿一点儿地试。   黎约再度举起匕首,在原来的位置上用了稍稍大些的力气横着割了下去,觉得伤口太小,又竖着割了一刀。那匕首沾过黎约的体温已经不再冰冷,所以这刀下去,黎约疼得眼前黑了一下。   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用刀尖儿挑开皮肉,黎约发现自己割得有些歪,只得再将刀口抻长一些,这一下,疼得黎约直哆嗦,轻哼了一声,栽在雪地上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了,黎约□□的上身已经冻僵了,缓了好久才勉强抬起了手,在自己的左胸口摸了一下,发现伤口再次愈合了。黎约有些伤感地皱眉,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也顾不得身上的酸疼,猛然坐起,拿匕首在心口处很迅速地深划两刀,那血几乎是喷出来的,溅在他身前的雪地上,似点点红梅。   这次的位置很正,横竖两刀口中间的位置,就是黎约那颗欢快跳跃着的心脏。与其他心脏不同的是,这颗心脏颜色鲜红夹着点点银丝状的脉络。黎约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刀口倒是很开心,趁着刀口没愈合,扯着皮肉就将拿匕首的手伸了进去,摩挲着割断了那颗心脏与自己身体连着的那条血脉,没有一丝犹豫。   刹那间,黎约感到胸内一热,好似热流泉涌,灌满了整个胸膛。他将那颗宝贝心脏从心口拿出时,胸内的热泉也随之奔涌,将雪地上的“梅花”连成了片。   黎约不去在意地上的那片血红,连忙将手上的那颗心脏塞到了顾希文的胸腔中。   要说玄芝也确实是一件灵物,只片刻的功夫,就寻到了顾希文的心脉缺口所在,自行补好,跳动了起来,连胸口的窟窿都开始慢慢愈合了。   渐渐地顾希文的脸有了血色,可黎约的脸却黯淡了下去。   黎约顾不得捂住胸口的伤,忙找出装着顾希文魂魄的小瓷瓶,拔下了盖子。肉身已经恢复,魂魄自然而然地被肉身吸引了过去。黎约看着魂魄钻进顾希文的肉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拉过了顾希文的手,闭眼感受着他由冰冷,转为温热。   片刻后,顾希文的喉中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咳,睫毛动了动。已经垂下脑袋快要没有意识的黎约还以为自己等不来他了呢,听了这一声轻咳,挣扎着找回意识抬起了头。   顾希文眯起眼睛,慢慢地适应着雪地中的光线,等他能够看清的时候,就见黎约冲着他笑。   那是顾希文见过的黎约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阿约?”顾希文的意识还有些恍惚,用极为飘渺的声音唤了一声。   黎约听罢,落下了一滴泪,他知道顾希文回来了也就足够了。那一滴泪和着他的笑容,永远留在了这片雪地上。   待顾希文反应过来时,黎约已经因为没有妖力的维持化作了狐形,卧在雪地中,气若游丝。顾希文的身体还是僵硬的,爬着将黎约揽到了怀里,冰天雪地中大声喊着黎约的名字,可是黎约却在他的怀里渐渐冷了下去。   逍遥居的门再度被踹开,延之刚想喊一声“黎约”,转头却见了抱着狐狸的顾希文。延之觉得自己是想徒弟想得出现了幻觉,连忙揉眼,结果眼前还是抱着狐狸的顾希文。   “诈尸了?”延之暗自嘀咕。   “师父。”顾希文抱紧了怀里的狐狸,不知顾希文在雪地里喊了多久,此刻他的嗓子就像是破铜锣一样哑,“黎约没有了。”   延之听了这话一愣,这才确定眼前的人当真是自己的徒弟,连忙起身上前,拽着顾希文左看看右看看,“怎么回事?”   顾希文红着眼,把怀里的狐狸亮出来,哽咽着重复刚才那句话:“黎约没有了。”   延之一看,这狐狸的身上满是血,尤其是胸口的部位,再向里望去,已是空空如也了。   “这是黎约?”延之的声音开始颤抖。   “可是没有了。”顾希文嚎了出来,分明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越说越激动“你怎么不拦着他啊,他是要去成仙的,我死都舍不得让他死,你说他怎么这么傻。”   延之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哄,任顾希文胡言乱语地喊,摸着他的背默默垂泪。黎约的执和顾希文的宠是一个样子的,可以连性命都不要。   人世在闹,地府也在闹。   “大人,今儿来了一只七尾灵狐,死因是……是自尽。”阎王的一个传话侍从答道。   阎王捏了捏紧紧皱着的眉头,说道:“今儿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刚刚还有个六角鼠妖是吃多了把自己撑死的,这一七尾灵狐怎么还自尽呢,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叫,这什么约。”侍从答道。   “什么什么约,拿来我看看。”阎王无奈,这侍从生前是个小平民,刚刚来的,大字儿不识几个。   “这叫黎约,笨蛋,传。”阎王拍了下那侍从的脑袋说道。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放河灯   小侍从揉了揉脑子,嘿嘿一笑,道:“好嘞,这就带上来。”继而对着阶下喊了句:“带黎约。”   阶下小鬼们一声声传下去,不大一会儿,黎约就被带到了阎王的面前。   黎约听顾希文讲过不少民间传说,都说阎王凶神恶煞,怒目圆腮。而黎约现在亲眼看见的,却是一个锦衣华袍,肤白唇朱的翩艳公子,所见与所想有了些许差别,黎约不由呆了片刻,直看得阎王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抚案咳了两声。   “你可是黎约?”阎王板着脸问道。   “嗯。”黎约点头。   “已然成仙?”   “嗯。”   “自尽而死?”   “嗯。”   “为何?”   “嗯……”   黎约嗯了半晌,也没嗯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气息不够用了,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吸了一大口气才缓过来。   阎王捏眉捅了捅身边的小侍从,悄声问道:“这家伙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儿?”   小侍从一副奉承的嘴脸说道:“大人,您说的是。”   “少拍马屁,这七尾灵狐没有劣迹,给他安排个什么活计比较好?”阎王让小侍从帮着出主意。   “这……但凭大人做主。”那小侍从也是个没主意的。   “要你何用,赶紧回去投胎吧你。”阎王白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又对黎约说道:“黎约,你此生毫无劣迹,且死前已经位列仙班,这样,本官许你转世化为凡人,不过……”阎王话锋一转,“你上一世为妖,寿命已然很长,为保公平,你得在地府做些闲活,待到时机成熟再许你渡过奈何桥转世。”   黎约听得乱七八糟的也没太听明白,只得点头又“嗯”了一声。   阎王叹了口气,哗啦哗啦地翻着桌上的职位簿子,想着给黎约安排一个合适的位子,“这样吧,你去忘川河边儿放河灯吧。”   “放河灯?”黎约歪着脑袋问,他从没听过什么河灯的事情。   小侍从接过话茬阶解释道:“奈何桥上每走过一个灵魂就要在忘川河放一盏河灯以示纪念与祝福,这还是当年……”   “行了。”侍从刚要往下说就被阎王打断了,阶下的小鬼都暗笑这侍从刚来无知,河灯这事儿的来历可是碰不得的。   “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教教这七尾灵狐河灯应该怎么折呢。”阎王道。   “是。”侍从悻悻地收声。   “那这事儿就先这么定了,对了黎约。”阎王正了一下坐姿,“七日后子时回魂,你可想好回到何地了?”   黎约摇摇头,脸上一抹安然的笑:“不回了。”   “嗯?”阎王抻了抻脖子,“可极少有魂魄选择不回的,这人世间你就没有留恋的人或事?”   “有。”黎约笑意更深了。   “那你为何不想回去看看?”阎王问道。   “因为太留恋了。”黎约声音柔柔的,说不出的暖又带着些哀伤。   阎王抹了一把脸,“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回去就算了,你你你。”阎王指了一个阶下的小鬼,“你把他带到忘川河畔,教他应该怎么放河灯。”   “是。”小鬼干脆地应了,带着黎约离开了大殿。   阎王把手肘撑在桌案上,喃喃道:“看来又是场生离死别的痴情啊。”   “啥?大人你说啥?”小侍从没听清,操着家乡的口音凑近了问道。   “去去去,瞎打听什么,传下一个。”阎王不耐烦地摆手。   “好吧。”小侍从应着,再次翻开了生死簿,拿着手中的墨笔,把黎约的名字从生死簿上重重地划了去。   而教黎约折河灯的那个小鬼则快要崩溃了。   “你看好,我再给你折一个,你仔细看。”小鬼身旁已经堆满了折好的河灯,然而黎约还是没学会。   片刻后,一盏河灯在小鬼手中折好了。   “好看,再折一个吧。”黎约夸赞着,又拿了一张纸递到了小鬼的手里。   “你还没会吗?”小鬼快哭出来了。   “你多折几个我就能少折几个。”黎约总算是坦白了。   小鬼若不是已经死了,肯定被黎约气得背过气去。   “你忒坏了,我不干了,你自己折吧。”小鬼张牙舞爪地甩着手,起身就要走,临走却还不放心,转过头来嘱咐道:“别忘了写上渡桥之人的名字,点上烛火再放到河里。”   “知道了。”黎约挠挠头,将折好的一堆河灯拢到一处,坐在了忘川河的河畔。   忘川河的景致很美,对于黑咕隆咚的地府而言,这里就算是仙境了。河的对岸是一大片的曼陀罗,红红的像火一样,河的此岸则是一片软软的土地,就像是初春刚刚解冻的泥土。   黎约把手伸进了清澈见底的忘川河水来回拨弄着,河水不凉不热,温温的很舒服,映着黎约的面庞。黎约望着水里的自己发呆,抬手过去,将自己的影子打散了,收回湿漉漉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可他却感觉里面是满满的,热热的,让他想笑的。河面上的涟漪停了。映着坐在岸上的黎约,他拿起一张薄纸,折起了河灯,在河灯上写下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点好烛火,将河灯轻轻地放入忘川河中。   河灯随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向前,不知是漂到了什么地方,今生、来世,一切都是未知。   黎约没有回魂,这可坑苦了顾希文,他从第六日的晚上就开始等,一直等到了第八日的子时。   “小狐狸他,没回来。”沈汀在第七日天亮的时候就知道黎约不会回来了,可直到第八天的晚上才敢对顾希文说这句话。   顾希文抱着双腿坐在石阶上,点头,“沈姑娘你快回去睡一睡吧,我去把那狐狸埋了。”   “希文你想开了?”沈汀惊讶,以为顾希文这么快就接受了黎约的离去。   “没有。”顾希文苦笑着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但是他回魂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再把心还给他,再让他死一次?”   “那你……”   “总能找到他,就算他投生成猪牛我也要把他找回来供上。若是托生成人那就更好了,八台大轿明媒正娶。”顾希文恨恨地说道。   “找?你去哪儿找?”延之倚着门问。   顾希文瞄了一下沈汀,暗想师父你都能找得到,我为什么不行。话到嘴边儿咽了下去,转身折去了后山。   冬日夕阳,洒上了后山的一个小土丘。顾希文坐在土丘前抚摸着丘上的泥土。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黎约的尸身埋进了自己挖好的土坑中,再一捧一捧地用黄土盖上,看着他白色的皮毛沾上灰土慢慢暗了下去,最后只有一只带着红斑的耳朵直愣愣地翘着露在外面。顾希文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捧上一抔土,盖住了黎约身体的最后一部分。   “阿约啊,我的傻狐狸。”顾希文在土丘前轻语,眼望着火红的云霞从天边烧到心底。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奈何桥边   顾希文葬了黎约之后,看起来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就像是从来没有遇见过黎约一样,甚至连后山都没再去过。   “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能不能别闷在心里。”延之知道顾希文表面上平静,心里已经千疮百孔了,原来能说能笑的人,现在安静得有些可怕。   “没什么想说的。”顾希文摇摇头。   “那我说。”延之拍拍桌子,“你要是真想找他,我不反对,但是你要做好永远找不到的准备,很多时候,你们都是在错过。若是真寻到了,自然是好的,但是你不能强求,如果那时的黎约已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所爱,你就别再去扰他了。”   话说到此,顾希文在冬日内出了一身的冷汗,前些日子的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去寻黎约,天涯海角也要寻到,却是从未想过,黎约若是不认自己该怎么办。到时候自己会放手吗,会看着他和另一个人长相厮守吗?   “我也要走了。”延之嘱咐了这一大串儿之后说道。   顾希文皱眉,又出了一身冷汗,“啊?您要去哪儿?”   “阴曹地府。”延之笑道,“阎王请我去喝酒,请帖都送来了。”   “你也好意思,地府的酒岂容你白喝?”白尹不知何时已推开逍遥居的院门走了进来。   “师父……”顾希文听明白了,抬眼诧异,“你也要走了?连你都也不要我了。”   两句话差点儿把延之的眼泪逼了出来,转过头平复了一下情绪,回过脸来还是笑的,不正经地向顾希文开玩笑:“小子,你到时候连师父一块儿寻吧,寻到了就带着师父去吃顿好的,再给师父找个漂亮姑娘怎样?”   顾希文怔怔地攥了攥拳头,“我不同意!”   延之伸手,揉了揉顾希文的头,明明已经是一个俊和潇洒的青年了,在延之眼中,他却还和当年胡作非为经常给他惹是生非的毛头小子一样。   “这世上的很多事,不是你不同意就不会发生了的,小子,师父这辈子挺值了,不过你可别就记着你家狐狸忘了师父。”   顾希文酸着鼻子在延之的屁股上踹上一脚,“你这老不死的,你走了沈姑娘怎么办?”话音刚落,却猛然想起来,打从今天早上就没有看见过沈姑娘。   白尹吸了吸鼻子解释道:“沈姑娘回她原来的地方了,当今天子整治开明河清海晏,不似前朝那般阴暗,沈汀还和从前一样,留在宫中监管祭祀,不能说是锦衣玉食,但也不会差到何地去。”   “为什么回去,他舍得我师父?”顾希文问道。   “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她这一世本就不应该有我的身影。我叫白尹抹去了她的记忆,送回宫里了。”延之苦笑着说,“所以我嘱咐你,莫要太痴了,另外,好好活着。”   “行了吧老家伙,真是越老嘴越碎。”白尹在一旁笑叹,但其实他的心里何尝不难受,自己的挚友终是要归于尘土了,他白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怕是只有自己和自己重温了。   “还有你,你不说话我都忘了。”延之转头面向白尹,“好好看着我这徒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化成厉鬼找你来。”   “呵,巴不得呢。”白尹翻了个白眼。   延之笑了,还像少年时的样子在白尹的胸前捣了一拳,“我还藏着不少好酒,今儿咱们三个喝一通怎么样?”   酒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延之酿的酒,一醉解千愁这话不是诳语。   三日后,顾希文醒来没有看到延之,独自站在院子里呆了半晌。   “师父你走了?”顾希文对着虚空问了句。没有人回答,就只剩下寒冬的风声。   也是在这一天,折河灯的黎约折了一只很大很漂亮的河灯,用墨笔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两个字:延之。   黎约把河灯放在怀里抱了抱,低声道了句:“师父。”   河灯载着蜡烛和黎约的思念,微微摇晃着向忘川河的下游漂去。   奈何桥正是处在忘川河的下游,延之捧着一碗孟婆汤看着那只河灯漂过来。   “哟,你这河灯漂亮得很啊。”孟婆一边拨弄着汤勺子一边打趣。   “怎么,这河灯还有什么说法?”延之有些好奇地问道。   “往日的河灯都没有这样华美,诶,难道说你和那放河灯的魂魄认得?”孟婆停下汤勺懒懒地靠着,“那魂魄是刚来的,不声不语蔫儿得很,据说前世是一只七尾灵狐。”   延之手一抖,差点儿把汤洒出来。   “这么说你们还真认得。”孟婆看着延之的反应笑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延之向上游望去,“不用了,他知道是我,我也知道是他,见了不过是徒增伤感。”   “逍遥仙人倒是真想得开。”孟婆道,又拨弄起她的汤勺,“阎王敬重你,许你直接转世了,又是白尹求情,才许你重新为人,估计不过百年后,咱们又会见面了,到时候三生石旁再听听你现在的话吧。”   “到时候必都物是人非了。”延之摇头笑道。   长叹口气,孟婆指了指1延之手里的汤碗:“得了,汤都凉了,喝吧。”   延之望着那盏漂亮的河灯在桥边停了片刻,转着圈儿向更远处漂去了,一仰头,把碗里的汤都喝干净了。   在这之后,日子好像再次走上了正轨。只是逍遥居不再欢闹,本来顾希文觉得很挤的两间房子此刻却显得异常空旷,他在屋子里说一句话都会有回声。   白天顾希文就下山去寻黎约,虽然知道他不太可能这么快就转生,但自己还是忍不住去找,他在人海里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很迷茫。   每日顾希文回到逍遥居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了,点上一盏孤灯发呆,坐在屋门口望着满天的繁星,无悲无喜,直到意识模糊阖眼睡去。   顾希文就这样颓然地熬过了冬天,直到春天的嫩草布满了逍遥居的院子,顾希文才想着去后山看看那个小土包。毕竟黎约最喜欢春天,常常是向草地上一趴就赖着不起来了。   后山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了,埋着黎约的小土包上也是长满了小花小草。顾希文看着花花绿绿的一片,难得地笑了,随手折了一支迎春,插在了土包的顶上。   也是看着这支花,顾希文忽而想起了他和黎约埋在华山的两个梨子,他说好了要带黎约看梨花的。转念,又想到云敬,发生了这么多戏剧般的事情,也不知道云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沉默了太久的顾希文,想要去见一见云敬,更想去看一看,那两个梨子是否发了芽。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芝麻绿豆   自从云眠死后,云家就只剩下云敬一根儿“独苗”了,毫无疑问地,云敬接过了云家家主的位子。只是云敬年纪毕竟尚轻,跌跌撞撞地碰了不少灰。   这日云敬正是负着剑在殿前蹙眉苦思,就见顾希文披着一袭轻薄的灰黑外袍踏了进来。也因是天色渐暗,顾希文此刻就犹如鬼魅一般,看得云敬手有些发抖。   见了云敬的样子,顾希文先扯出了一抹笑意,“云大侠,别来无恙。”   云敬吞了一下口水,微哑着嗓子问道:“顾希文?你,你不是死……”云敬张口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干脆半路闭上了嘴。   顾希文浅浅地笑了,向云敬走了过去,宽大的衣袍随着步子摇摆。   “我是死了,可后来又活了,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云大侠,我还欠你一次道歉。”顾希文边走着边说,最终立在了云敬的面前。   云敬伸出手指,满脸疑惑地戳了戳眼前的顾希文,直到觉得触感真实才甩了甩头缩回了手指,攥紧手中的剑,他很想说都过去了,但是高傲自尊的性子留给顾希文的只是沉默。顾希文也是了解云敬的,不再提起这场话头,而是直接说明了来意。   “云大侠,我能否请求拿回我的剑。”   那日里,黎约只是抱着顾希文的尸身回到了逍遥居,至于他的那把剑,留在了云家。   那把墨色的剑云敬命人收了起来,其实他以为,那把剑或许不会再有出鞘的那一天。   “你跟我来吧。”   云敬将顾希文带入了内室,在各式各样的武器架子中取出了那把黑墨一般的剑,经过几个月的陈放,剑身已然落灰,顾希文有些心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将剑挂在了腰间。   “多谢了。”顾希文拱手向云敬说道,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云敬唤住他,从另一面墙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把通身雪白的剑,“这把剑,家兄说要送你的。”   “可……”顾希文怎好意思收下,所有的祸起怕是都可以怪罪到这把剑的头上。但没等顾希文想好推脱的言辞,云敬就将那把剑塞到了顾希文的手上。   “你拿去吧,如此,两不相欠。”云敬说道。   顾希文苦笑,好一个两不相欠,“多谢,云大侠。”   “还有,你替我,向黎公子问好。”云敬看着鞋尖儿轻声说道。   顾希文别剑的手顿住了,抬起眼笑了笑道:“好,我若寻到了他,必会代你问好。”   “寻他?”   顾希文点了点头,带着两分意味不明的笑,转了身,扬起手潇洒地挥了挥,“再见了云大侠。”   从云敬处出来,顾希文拐了个弯儿绕到了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院内无人,一切物品的摆放都似先前顾希文和黎约两人住的样子。在院门口默了片刻,顾希文才踏了进去,只一眼,就瞧到了黎约用树枝在地上围的小小栅栏,走近再看,里面竟是围着两株嫩绿的小芽,被微风吹着,轻轻地晃着叶子。   顾希文蹲下,伸手在嫩绿的叶子上捻了捻,软软的。   这两株嫩嫩的小苗被顾希文小心地挖了出来,用布包好,裹进怀里,带回了逍遥居。   顾希文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靠着一点儿微弱的星光,顾希文摸到了屋子的门,迈了进去。不过一瞬间,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把刚刚跨进门槛儿的脚又缩了回来,转身到院子里捡了两个石子才又进了屋子。   趁着暗色在屋子里踱了片刻,顾希文选了一处站定,用力把石子儿向房梁上抛了去。   “哎呦。”   “妈呀。”   随着稚嫩的哀嚎,从房梁上霹雳扑棱地掉下了两个小童。   趁着他们两个揉脑袋摸屁股的功夫,顾希文点上了一盏灯,屋里瞬间亮了起来,两个小童从地上爬起,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你就是煞星顾希文?”其中一个小童叉着腰,十分霸道地瞪眼说道。   顾希文长吐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是。”   “啊,那,嗯……哥,下一句是啥。”小童捅了下身边的另一个小童说道。   “啊,那个……你撒一泡尿给我们。”另一个小童说道。   “什么呀,不是血才有用吗?”先前说话的小童反驳。   “啊?是吗?”   顾希文简直被他们气乐了,上前把两个小童提了起来,“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你们来得是不是有点儿晚啊。”   “还不都怪我哥,他连北都找不着。”小童挥舞着手臂说道。   顾希文笑着摇摇头,“要血干什么,你们想成仙?”   “成仙?那是什么?”被唤作哥哥的小童眨着眼睛问道。   “不成仙你们找我干什么?”   “传说你的尿,啊不是,你的血可以降妖除魔,延年益寿,我们兄弟两个要用它闯荡江湖,扬名立万。”小童越说越激动,要不是顾希文拉着就该飞起来了。   “真是越传越玄乎。”顾希文叹道,“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想要我的血,没门儿。”说着就把两个小童撂到了门外,“另外祝你们名扬四海。”   “嘿,咱俩打哪儿来的来着。”一小童望着门口茫然问道。   “忘了。”   “那怎么办?”   “嗯……你饿不?”   “饿了。”   再之后,两个小童齐刷刷地抬脸看着顾希文:“我们饿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顾希文摊手,忽然觉得自己惹上了好大的麻烦。   “来你家,你管饭。”   “……”   顾希文也是心软,看着两个小童眼睛闪闪的一脸天真,也就认命一般下了厨房,煮了一些清淡的饭菜。   “你们两个没有家人吗?”看着两个狼吞虎咽的小童,顾希文问道。   小童抬起吃得像大花猫一般的脸摇了摇,满口稚嫩的童音说道“我俩是乞儿,打小就四处晃。”舔了下嘴唇又道:“你有这样的屋子,你的家人呢?”   顾希文听罢,低头想了片刻,“走丢了,我得去找。”   “我们帮你找吧。”小童舔完了最后一粒米,“然后你供我们吃饭。”两小童说着跳下凳子,“你要找的家人长什么样?”   看着两个小童成竹在胸的样子,顾希文觉得心里暖暖的,忙捂住胸口,笑道:“不急,先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哥,他叫弟。”   顾希文扶额,他总不可能管这小孩子叫哥吧,“得得得,这样吧,看你们长得又瘦又小的,哥哥叫绿豆,弟弟叫芝麻。”   “成吧。”两小童点头,“你给饭吃你说了算。”   “你俩还真容易养活,那你们帮我办件事。”顾希文说着冲两个小童勾了勾手指,低声耳语了几句。   “啊?你跟他有仇啊?”绿豆问道。   “这你就别管了,按我说的做就成了,天色不早了,你俩先进屋睡吧,明天再去。”顾希文道。   “那你呢?”   “我还有事。”顾希文说着,提上了两株小梨苗去了后山。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大淫贼   两株小梨苗被种到了黎约的小土包前,估计再等上十几年,就会长成大梨树,春日吐蕾,夏日遮阳了,顾希文这样想着。   想着想着,天就已然破晓了。芝麻和绿豆倒是起得很早,跌跌撞撞地提了鞋子就一步三跳地向山下跑去了,便跑还边喊。   “白尹你个大淫贼”   “白尹你个王八蛋。”   “白尹你个老不死的东西。”   “白尹你个……你个……我没词儿了。”   “那就从头儿再来,白尹你个大淫贼。”   顾希文倚着门框冲两个渐渐跑远的小童有些忧心地喊道:“慢着点儿省点儿力气,多去人多的地方喊喊。”   “你放心吧顾哥哥,记得给我们炖肉吃。”芝麻和绿豆挥舞着胳膊回应,两个小鬼已经对顾希文改口叫哥哥了。   “小人精。”顾希文叹道,转身回了逍遥居,一夜没睡多少有些乏了,便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想要眯上一会儿。可是脑袋辗转着在石桌上骨碌来骨碌去,就是睡不着,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想了想迈进屋子拿了一个枕头抱在了怀里。   以前顾希文在中午犯困的时候经常把黎约搂过来,软软地压在身下,夏天就当枕头,冬天就把手伸到他的肚皮底下取暖,囫囵地睡上一中午,现在黎约走了,他这个毛病倒是越发改不掉了。   搂着有些硬邦邦的枕头,顾希文才感觉好了一点儿,他也真是困了,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也不知眯了有多久,耳朵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把他弄清醒了。   “你要找我也不至于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吧,我这一世英名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大淫贼了?”白尹把顾希文从沉睡中提溜了起来训斥道。   顾希文倒忽然觉得耳朵上的疼很舒服,也只有跟白尹在一起,才能让他感觉曾经的事情是真实的,没有归于黄土,这一点,他很感激。   只是心里纵然感动,他却是跟白尹胡闹惯了的,拍着他揪在自己耳朵上的手说道:“可以啊,你居然这么快就能找回到我这儿。你快放手,放手,疼。”   “还不都是你家这两个小孩儿嗓门太大了。”白尹一点儿没有放手的一丝意思,咬着牙说道。   顾希文听后笑了,冲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俩人儿的芝麻和绿豆竖了个大拇指。   白尹见状干脆两只耳朵一齐揪上去,“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么两个小不点儿,倒真机灵,前脚还在骂我,落在我手上之后那嘴甜得就跟蜜糖似的。”   “从天而降呗。诶呀,白大侠我不敢了,这不是因为找不着你嘛。”顾希文疼得嚎了一声。   看着呲牙咧嘴的顾希文,白尹也找回了一点儿怀念的感觉,用鼻子哼了一下,松了手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顾希文朝芝麻和绿豆使了个眼色,俩机灵的小不点儿拉着手跑出去玩儿了,顾希文这才拉着白尹坐下。   “我要去趟地府。”顾希文坚定地说道。   白尹不屑地摇头,“等你死了再说。”   “你别推脱,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顾希文拉过白尹的袖子。   “放手。”白尹抻着袖子,带着些语重心长说道,“顾希文,你想想,你去了又有何用,黎约不是早就被你埋进黄土,化为粪壤了吗?”   顾希文听罢一把扔了白尹的袖子,径直抓上白尹的衣领开摇,眼睛瞪得老圆,“黎约他才不是粪,你才是。”   “咳咳,好好好,我是粪我是粪,你给我松开。”白尹被摇得直咳嗽,又知道顾希文正是在伤心处,只得哄着他说道。   顾希文喘了两口粗气才放开,抱着胳膊说道:“总之,你得带我去,不然我让芝麻和绿豆骂死你。”   白尹抚着皱巴巴的衣领,想了片刻才轻声道,“也好,带你去断个念想,只是你可让那两个小童饶了我吧。”   “那答应了。”顾希文用力地一拍桌子,吓了白尹一跳,“走走走,现在就走。”   “现在?”   “免得夜长梦多。”顾希文拽起白尹。   “哼,我就怕你去完梦更多。”白尹小声嘀咕了一句,认命般起身,带着顾希文朝阎罗殿去了。   阎王再次看见白尹,眉毛都快拧成菊花了,本来很好看的一张脸狰狞得不像样子,幽怨地对白尹说道:“我说白尹大仙儿,怎么又是你,延之的事儿我不是都办妥了吗?”   “师父?”顾希文心急地接了句,“他怎么了?”   “这,这谁啊?”阎王光看着白尹发愁了,这才注意到顾希文,指着他问道。   “去去去,你躲后边儿去。”白尹回头捅了捅顾希文,又转回对阎王笑道:“那事儿真是多谢老弟了,改日我定会请你喝酒,我今日来只是想问问,一只名叫黎约的七尾灵狐的下落。”   “又来了。”阎王以手覆面,他素日就是个不爱麻烦的人,记性又不是太好,一时间倒真没想起来,只得对旁边的小侍从唤道:“你去查查,那个黎约最后怎样了?”   “哎。”小侍从脆生生地应了句,翻开了生死簿,奈何他本就不认识“黎”这个字,手指划过带着一条墨色黑线的“黎约”二字连停都没停,翻了半天才对阎王回道:“大人,没有。”   阎王趴在案上,懒洋洋地点头,对白尹回道:“没有啊白仙人。”   “不可能!”顾希文快要跳脚了,却被白尹拉了回来。   阎王拿指节敲着书案,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每日死者那么多怎么可能一一录到,没有就是没有了,二位,可别在这儿缠我了。”   白尹听着阎王的逐客令,也不好意思再待了,点了点头,“有劳了老弟,改日我带酒来。”说罢就拉着顾希文向外走。顾希文当然是不甘心,脚下跟扎了钉子似的,动也不动。白尹一咬牙,将他整个人扛走了。   “怎么会没有呢?”顾希文伏在白尹的背上,喃喃道。   本想直接带他离开地府的白尹听了这话心里一颤,顿下了脚步,在顾希文屁股上使劲地掐了一下,转身带他去了奈何桥。   “去问问孟婆吧,每个灵魂都要经她的手,或许她会记得。”白尹道。   “真的?”顾希文听后直接从白尹身上蹦了下来,把白尹撞了个趔趄。   “我只是说或许,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白尹说着径直带顾希文往奈何桥边儿走去了。   孟婆一天到晚都要熬她的那个汤,汤锅咕噜咕噜地响着。   “黎约……七尾灵狐。”孟婆的眼珠转了转,脑子里立刻想起了上游折河灯的家伙,而一扭头,就对上顾希文满是期待眼。这样的目光孟婆见过太多,而大多都是悲剧收尾,包括她自己,所以她选择了摇头,就当是给顾希文一个回头的机会。   “不是,您再仔细想想。”顾希文问道,眼中期待不再,多是忧伤。   孟婆表面漫不经心地搅着汤锅,看着他的眼倒也有些不忍,安慰道:“你也不必忧思,地府的魂魄太多哪里顾得过来,轮回有序,或许他还排在后面呢。”   “那,我能否请你帮个忙?”顾希文轻拽着孟婆的衣角,“帮我跟他说几句话。”   顾希文在急着找黎约,可黎约此刻正在偷懒犯困,抱着个没折完的河灯困得直点头。白尹此时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也不知是从哪儿弄了个小木棍,向黎约身上一桶,黎约沿着河岸骨碌了两圈儿,“哗啦”一声,掉进了忘川河里。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隔水   看着黎约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扑腾了半天才站起来,白尹蹲在岸边儿笑出了声。   黎约蹭了蹭脸上的水,这才看清推他下来的白尹,忙鞠了一捧水向他砸过去,站在水中喘了两口气儿,这才有些狼狈地扭着身子爬上了岸。   白尹身上也被打湿了,但还是止不住地捂嘴偷乐,黎约湿漉漉地抱着膝盖撅嘴看他,不大一会儿自己倒也抿嘴乐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黎约先开口问道。   白尹挑了块儿干净的土地坐下,说道:“顾希文在下游和孟婆絮叨了快一个时辰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沿着忘川河逛逛,没成想就遇到你了。别说,这活计还真适合你。”白尹拿了一只河灯在手里把玩着。   打白尹一开口说“顾希文”三个字,黎约就直了身子向他跟前倾,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微颤着声音问道:“他死了?”   白尹摇头,“没有,我是带他来寻你,只不过地府魂魄太多一时没找到。”   黎约这才安心,轻轻吐了一口气,眼光却不住地往下游瞟去,可是忘川河九曲回折,在这里是根本望不到奈何桥的。   白尹看出了黎约的心思,用小木棍儿戳了戳他问道:“你想去见他?”   黎约回神,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摆弄起手里的河灯,半响才抬头轻声对白尹问了句:“我能不能远远地看一眼?”   白尹似乎早知道黎约会这么说,笑着把木棍儿插在了河边软软地土地上,盘起了腿,“你去吧,我在这儿给你守一会儿。”   黎约听罢,冲白尹浅浅一笑,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河灯起身。   “诶等等。”白尹唤住他,“可说好了,只远远地看,顾希文若看见你,估计都会住在地府里不走了。”   “知道。”黎约颇轻快地应了一句,向下游去了。   忘川河虽不深却很长,黎约走了好一阵子,一边走一边又有些忐忑,直到远远地看见了奈何桥,看见桥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约使劲儿咬了下唇才忍住没唤出声来,又悄悄向前走了几步躲到了一个突出的石块儿后面,只露出了一只眼睛直直地看着。   顾希文全然没有注意到黎约,只是专心致志地向孟婆嘱咐着:“你记得告诉他,要是托生成一个兔子的话,机灵着点儿,看见狼啊狐狸啊,就要死命地跑,不能傻了吧唧地被它们逮到。不过我估计他真的有可能凑过去跟人家玩。但是啊,他要是托生成一只狼啊,虎啊之类的,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可不能咬我。当然若是托生成人就最好了,到时候我天天把他圈在我身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顾希文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咳了两声对孟婆问道:“渴死我了,你有水吗?”   孟婆尽可能全神贯注地熬着汤,本来以为不搭理顾希文他就不会再说下去了,结果这厮倒自己越说越欢了,简直把黎约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这一个时辰里,孟婆恨自己长了耳朵,见顾希文说累了要水喝,在心里叹了一句谢天谢地,盛了一碗汤给他。   “我才不要这个,喝了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顾希文都没伸手去接。   “你还知道啊。”孟婆收回了汤碗颇无奈地看着他,“就算我跟那个叫黎约的狐狸说了这么多,一碗汤下去他也忘了。”   “我知道。”顾希文低下头怅然道,“我只是幻想着,万一他能记住几句呢。”   孟婆放下汤勺,遥望着顾希文身后不远处一块儿突出石头叹道:“人各有命孩子,任何人任何情感终究都是要被埋葬的。”   “那也要能拖便拖。”顾希文仰脸,很坚定地说道,“这样,您不妨,就替我向他说一句话吧。”   “说什么?”孟婆问道。   顾希文倾身,向孟婆轻声耳语了一句。   之前的话,黎约躲在石块儿后面还是可以听清的,一边听还一边笑,一边笑还一边难受。可是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实在太小了,他没有听清,心内好奇却又无法向前去问。   在这之后,奈何桥边就是一片沉默,顾希文静静地盯着忘川河清亮的水,默然不语。   黎约最后不舍地望了顾希文的背影一眼,转身,在石头上靠了片刻,强迫自己向上游走去,没再回头。   “哟,这么快,那小子说完了?”正在搅动河水的白尹见黎约拖沓着脚步回来了便问道。   “嗯。”黎约点头,坐在了岸边,搂过一盏河灯。   “还没有人带你去转世?阎王他怎么说?”白尹问道。   “叫我等着。”黎约淡淡地答。   白尹起身,拍了拍衣服,“我怀疑啊,你是不想去转世的,不想喝那碗孟婆汤,你其实害怕,自己把什么都忘了。”   黎约不答,又搂过一只河灯。   白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你要知道,顾希文寻你的日子,是很难过的。其实这世上的事情都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白尹向下游望了望,“得了小狐狸,我得带顾希文走了,这里毕竟阴气太重,待时间长了不好,你要好自珍重,我若有机会便再来看你。”   黎约点头,把脑袋埋进了河灯里。   从地府出来,顾希文就一路昏昏沉沉的,回到逍遥居后,一连灌了自己三大碗水,躲进屋子就开始闷头大睡。   白尹看着顾希文倒在床上,嘱咐了两个小童好好看着。   “那我们以后要是想找你还用那个方法吗?”芝麻眨么着眼睛问道。   “别了我的祖宗们,就到我抓到你们的地方找我就成。”白尹道。   “那你会请我们吃好吃的吗?”说到吃,绿豆眼睛都快放光了。   白尹这才想起来,两个小童在家里守了一天估计早饿了,但是俩小儿饿习惯了也没哭闹,倒是很会旁敲侧击。   白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道:“我给你们弄点儿吃的吧。”   “好呀好呀。”两个小童听闻,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   “嘘。”白尹把食指竖在嘴前,示意两个小童收声,“别吵他了,你们两个出来。”   两个小童很乖地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踱出了屋子,带上了门。屋内就只留下了昏睡的顾希文一人。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长醉复醒   白尹带着两个小童来到了厨房,结果发现厨内也就剩了一点儿稻谷和一些腌菜。   “你们……就吃这个?”白尹指着食篮子问道。   两个小童并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饱了就成,于是带着很天真的微笑地点了点头。   白尹虽说被两个小童骂得很惨,可到底是很喜欢这两个机灵的小东西,揉了揉他们两个的脑袋说道:“走吧,我带你们两个吃顿好的。”   “啊真的吗?”绿豆本着有奶就是娘的原则一把抱住白尹的腿。   “嘿,洗手了吗你就在我身上乱蹭。”白尹扒开他,左手拎一个,右手拎一个下山去了。   山下乡野小店,白尹要了一大桌子菜,看着两个小童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带着顾希文和黎约吃烧鸡的事情,往事上心头,有些突发奇想。   “行了,吃好了就往回走,你们替我好好看着顾希文,到时候我还带你们来吃。”白尹道。   “放……嗝……心吧。”俩小童撑得直打嗝。   “对了,我一会儿去买两只母鸡,你俩抱回去。”白尹起身理着衣服说道。   俩小童也从凳子上滚了下来,“母鸡?”   “嗯。”白尹点头,并不解释。   于是分别的时候,芝麻和绿豆一人抱着一只温顺的芦花母鸡。绿豆的身后还背了一大筐的瓜果。   “为什么不再买只公鸡?这样就能生出好多的小鸡。”芝麻摸着母鸡尾巴问道。   “公鸡太吵。”白尹道,“再说要那么多的鸡干什么,顾希文有你们两个就够受的了。等这鸡养肥了,你们就炖掉吃吧,若是舍不得,还有鸡蛋可以吃。”   “你对顾哥哥真好。”绿豆笑道。   白尹微怔,旋即笑着又摸了摸两个小童的脑袋瓜,“快回去吧,有你们在逍遥居我也放心不少。”   “好的,谢谢白尹爷爷。”芝麻和绿豆朝白尹鞠了一个躬。   听到“爷爷”两个字,白尹刚刚还笑着的脸立刻变得无奈,朝两个小童挥了挥手,“去去去,快走吧。”   做了两个鬼脸后,两小童嬉笑着转了身,芝麻长得相对小一点,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挺一挺腰,防止手里的母鸡掉下去,绿豆则在一旁耐心地等。   望着两个小童走远,白尹也转了身打算回自己的居所,一边走一边又想着忘川河畔的黎约,也不知他要在那里默默地折上多少河灯,又在何时才能折上自己的那盏,想着想着也出了神,一个没在意便撞上了人。   白尹刚要转头致歉,却见那人急匆匆地走了,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白尹注意到那人背的一把剑,很像是云家的风格,只是云家人向来文质彬彬遇人多以礼相待,怎么今天这位倒如此莽撞。   罢了罢了,白尹心道,多想也无益,许是人家有什么急事呢。暗自笑了自己多疑,白尹才踏着夕阳继续行路。   再说顾希文的房门,是三天三夜都没有打开,芝麻和绿豆扒着门听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是屋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你说顾哥哥会不会是……死在里面了。”芝麻抱着芦花鸡,有些害怕地说道。   “别瞎说。”绿豆拍他的头,“顾哥哥可是煞星,哪有那么容易死?”   “但是他都三天三夜没有动静了,他不会养不起咱俩挖个地道逃了吧?”芝麻道。   绿豆摇摇头,“不会,他要是真养不起咱俩,就该趁着咱俩睡觉把咱俩杀了,怎么会选择抛弃了屋子。”   “那倒也是……”芝麻点头。   “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顾哥哥是个好人,兴许,兴许他就是困了呢。”绿豆点了点芦花鸡的脑袋说道。   两人的对话,顾希文听得一清二楚,他就倚着门坐着,和两个小童仅有一道门的距离。这三天里他想了很多,无缘、无奈、相思、相离、找不到、放不下。很多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现在所处位置的真实性,很想承认现在只是一个梦,梦醒之后黎约就在阳光下懒懒地趴着。   可是两个小童天真的对话把他拉回了现实,黎约给他这颗心,无非就是让他好好活着,思念没有用,逃避也没有用,他这样颓懒下去更没有用。   顾希文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猛然拉开了房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顾哥哥你醒啦。”绿豆开心地说着。   蹲下身子,顾希文暖暖地冲他们两个笑着,“嗯,醒了,不会再这么睡了。”   绿豆开心地扑上去,芝麻都忘了自己的怀里还抱着一只芦花鸡,也跳起来扑了上去,结果那芦花鸡被芝麻和顾希文夹在中间挤了一下,极为委屈地“咯”了一声。   “这,这是从哪儿来的?”顾希文听见了那声异响,挣开两个小童问道。   “白尹爷爷给的。”芝麻答道,顺手指向了院子的另一个角落,“那儿还有一只。”   顾希文“噗呲”乐了,“叫他白尹爷爷他居然也能让你们两个活着回来。”   俩小童眨么眼儿,显然没听明白。   “得了。”顾希文起身,“你们不是说要帮我招人吗?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俩小童几乎异口同声。   “只是顾哥哥能不能留我们在这里。”绿豆小心问道。   “你不都说了我是好人吗。”顾希文笑道,走过去抱起了院子里另一只芦花鸡,随性地席地坐下,向两个童招了招手。   两小童见后连忙跑过去,也随性地坐下。   “打今天开始,只要你们看到身上有一块儿红斑的活物,不管是飞禽走兽还是花鸟鱼蛇,统统给我带回来,记住,我要活的。”顾希文待两小童做好后说道。   “不是寻人吗?”芝麻问道。   “这你就甭管了,带给我就行,你们可不能伤害他。”   “没问题。”绿豆拍着胸脯说,“可是顾哥哥你不去吗?”   顾希文笑笑,“我也要去啊,只不过我要去寻有这样特征的人。”说着顾希文就抓过了怀里的芦花鸡,抻着它的鸡爪子在地上画了起来,那芦花鸡被抻得满眼惊恐,逗得两小童直笑。   不一会儿功夫地上就出现了一副画像,顾希文自己看着都惊呆了,他从没想到,自己可以把黎约画得这样像,可能是音容笑貌已然入骨,地面上由线条勾勒出的画像尽是黎约的□□。   “这个哥哥好漂亮。”芝麻看直了。   顾希文笑意颇深,“我就是要去寻他,他的左耳上有一块红斑,只是才短短几个月的光景,他纵是即刻投胎,恐怕现在也是在母亲肚子里呢。”   “投胎?”芝麻歪着脖子问。   顾希文摇摇头,说道:“不必在意这些,你们记得去找就好。”   不过后来,顾希文觉得这两个小童还真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什么东西都能让他们找回来。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功臣芦花鸡   不过是顾希文交代他们事情的第二日,逍遥居就被各种奇怪的生灵占据了。   “这是一只红蜻蜓,人家本来就是红的你把它抓来干嘛?”顾希文捏着一只红蜻蜓皱着眉头问道。   “你不是要红斑点儿吗,这不都是红的吗,抓一个能顶上好几个。”芝麻说道,语气带着天真。   顾希文想想也对,万一这就是黎约呢?这样想着他的心里有些发凉,都不知道该如何跟这蜻蜓相处了,忙晃了晃脑袋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继续问道,“还有什么?”   两个小童出去一趟后居然提溜了一个大袋子回来,芝麻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木头盒子递给顾希文。   “这又是什么虫子。”顾希文接过后边说着边打开盖子,结果“啊”的一声把盒子扔出去好远。   “蜈蚣啊,它屁股上有红色的斑点儿。”芝麻道。   “一掌长的蜈蚣?不可能不可能,那不可能是他。”顾希文摸着心口顺气,“你们都到什么地方去了,这种东西你们也敢抓?”   “嗯......也不知怎的,最近集市上这种东西多得很,我们就顺道弄了一些回来。”绿豆鼓捣着刚刚的红蜻蜓说道。   “弄?偷的?”顾希文眯着眼睛问道。   “不,这不叫偷,你要是用不上我们还得再还回去。”绿豆道。   “嘿,你们两个小鬼东西,这事儿可别再干了,小心被抓到挨打。”顾希文点着绿豆的小脑袋瓜,“你们那袋子里还有什么,我看见里面一直有东西在动。”   “啊,还有个这个。”芝麻说着就从袋子里提溜了一直白狐狸出来。   顾希文看着这只狐狸差点直接叫出“阿约”二字,不过仔细看去,这狐狸瘦弱毛糙,满眼的惊恐,和黎约长得一点儿都不一样。顾希文接过这只受了惊的小狐狸搂在怀中,轻轻地揉着它干枯的皮毛,嘴角竟不经意地泛起了笑。   “它哪里有红斑。”顾希文看了一圈儿也没看到红色的地方。   “脚底下。”绿豆抻过白狐狸的一条后腿给顾希文看。   顾希文真的不得不佩服这两个小童,居然连脚底下的红斑都不会放过。   “去,把那鸡薅过来。”顾希文对芝麻说道。   芝麻平素很喜欢那两只鸡,没事儿就在怀里抱着,此刻看着顾希文怀里的狐狸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我再给你买。”顾希文道,“这狐狸一看就没吃过几顿好饭。”   “我也没吃过几顿好饭。”芝麻皱着鼻子说道。   顾希文被他逗笑了,“好好好,我不动你的鸡行了吧,去厨里取点儿昨天剩下的兔肉总行吧。”   “这还差不多。”芝麻嘀咕了一句向厨房跑去了。   “这是你要找的那个?”绿豆指着顾希文怀里的狐狸问道。   顾希文摇头。   “那,你对他这么好。”   顾希文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爱屋及乌吧,自己爱上了一只狐狸就觉得天底下所有的狐狸都是好的,他笑着对绿豆说道:“我喜欢普天下所有狐狸。”   “哦。”绿豆点头,“那我俩明天再给你抓几只来。”   “别别别,打住。”顾希文赶紧拉住绿豆,他可不想把逍遥居变成狐狸洞,“下次,像这种动物,你们就找耳朵上带红斑的就行了,左耳,明白了?”   “拿来了拿来了。”正说着,芝麻从厨房里提溜了几块儿兔肉出来,“熟的呀,它会吃吗?”   这句话把顾希文问住了,他回想着黎约以前喜欢吃什么,回忆了半天得出了结论,那老狐狸什么都吃,来者不拒,便对芝麻说道:“没事,拿来吧。”   顾希文说着接过芝麻手中的兔肉递到了狐狸的嘴边,狐狸仍是满眼惊恐在顾希文的怀里打转,对眼前的肉块连闻都不闻。   看着这狐狸惊惧的样子,顾希文叹了口气,把它放在了地上,起身打开了逍遥居的门,那狐狸想都没想,直冲着门边就跑出去了,顾希文则倚着门看这只小小的狐狸跑远,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顾哥哥,它会找到自己的家吧,我们就在山下不远处抓到的它。”芝麻和绿豆也扒着门框看着,绿豆抬头问顾希文。   “会的。”顾希文微微笑着点头,“肯定还有一窝狐狸在等它,不然它跑这么快干什么?”   绿豆点头,挎着芝麻的脖子,芝麻不知何时又抱上了他的芦花鸡。   带着万千思绪,顾希文摇摇头想要关上门,结果一回头,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个,你们两个谁,负责把那个东西弄走。”顾希文指着正在院子里肆意地爬着的大蜈蚣说道。   “不敢。”两小童听后也转过头,看见了地上的蜈蚣,一齐摇头。   “拿都拿回来了怎么又不敢了?”顾希文叉腰问道。   “那蜈蚣是装在盒子里的,我们直接拿盒子就行了,又不用碰它。”绿豆正说着,那蜈蚣就跟通了灵性似的朝他们三个人爬了过来,两个小童见状也连忙向顾希文的身上爬,顾希文虽是身为一个大男人,却也是没见过这么大的蜈蚣的,心下有些畏惧,下意识地就沿着门向上爬,结果门上有些滑,顾希文试了几次都没上去。   “你快爬啊,你再不爬一会儿被它咬死了。”绿豆拍着顾希文的肩催促。   “你还好意思说我,还不都是你们两个招惹的。”顾希文气鼓鼓地说道。   三人正手忙脚乱地爬着门,就见刚刚在芝麻怀里的那只芦花鸡迈着四方步向地上的大蜈蚣走去。   那只蜈蚣倒也不甘示弱,抬起前身耀武扬威地挥着几只前足。   “啊,我的芦花鸡。”芝麻使劲儿掐着顾希文的肩膀,眼看着就要哭了。   “死不了死不了,小祖宗你这手劲儿可真大。”顾希文呲牙咧嘴地说道。   果然,芦花鸡看见蜈蚣的挑衅也依旧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待到靠近蜈蚣跟前,一口叼住了蜈蚣黑黢黢的脑袋甩了两甩又扔回到地上,蜈蚣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芦花鸡昂着头,又伸着爪子在蜈蚣的身上踩了一脚,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这可给芝麻乐坏了,忙从顾希文身上跳了下来,戳了戳他说道:“你都不如一只芦花鸡。”说完就张开双臂向那只芦花鸡奔去,一把抱在了怀里不住地摸。   “我……”顾希文被说得哑口无言,绿豆则在他肩头上捂着嘴偷笑。   顾希文推了推他的脑袋,“你笑什么笑。”说罢看着笑得欢快的芝麻,忽然想着若是黎约在,大概会和这两个孩子玩儿得很好,或者,他本来就是一个大点儿的芝麻,大芝麻。 第51章 第五十章 尿床   可芝麻正亲昵地搂着怀里的芦花鸡时,却忽然感觉它不动了,芝麻便把它举到头顶,对着已经西斜的太阳左看看右看看,又在手中晃了晃。顾希文见状抱下肩上的绿豆,走过去掐着鸡脑袋将它从芝麻手中提了起来。   “死了,估计是这蜈蚣有毒,你们两个快去给我把手洗干净,千万别再碰这蜈蚣了。”顾希文提着已经断了气儿的芦花鸡对两个小童说道。   “啊?”芝麻有些迷茫。   “我是说你这鸡,断气儿了,没有了。”顾希文放慢语速尽量委婉地说,但是芝麻已经撅起了小嘴。   “顾哥哥,捂耳朵。”绿豆见了芝麻的表情立刻拿小手捂住了耳朵冲顾希文喊。   “捂耳朵干什……”   “哇,我的芦花鸡啊!”没等顾希文说完,芝麻就开始嚎上了,顾希文直觉得耳朵嗡了一下,这芝麻看着不大丁点儿的小小孩,哭声简直气吞山河,震慑八方,吓得顾希文连忙伸手捂耳朵。   “停停停!祖宗!”顾希文冲芝麻大嚷。   还好芝麻是听话的,听了顾希文的叫嚷便闭上了嘴,委屈巴巴地眨着泪眼看着顾希文。   顾希文把经常窝在院子角落里的另一只芦花鸡抱了过来,塞到了芝麻的怀里,“给你这个。”   芝麻搂了搂怀里的这只有些无精打采的芦花鸡,依旧是委屈巴巴地说道:“和原来的不一样。”   顾希文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安慰道:“你喜欢的那只已经死了,再伤心也回不来……”说到如此,顾希文忽然心里一痛,顿住了话语,直直地盯着地上不动的那只芦花鸡。   “回不来了吗?”芝麻则弱弱地问道。   顾希文转头,摸了摸芝麻的头,笑道:“暂时回不来了而已,兜几个圈子你的芦花鸡还会到你怀里。”   “真的?”芝麻的泪花里闪着光亮。   “我何时骗过你们?”顾希文道。   芝麻抹了抹眼泪,绿豆则还紧闭着眼睛捂着耳朵,顾希文起身轻踹了他一脚。   后来那只蜈蚣被顾希文用一把火烧了,免得扔到哪里又被什么鸟类走兽捡取吃了害其性命,那只芦花鸡则埋在了院子外的不远处,芝麻还在上面插了一株小草,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顾希文咬咬唇,没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往后山去。   烤蜈蚣的味道真是不好闻,一股淡淡的糊臭味,惹得顾希文直捂鼻子。但是芝麻和绿豆倒是烤得很开心,举着两个小火棍满院子跑,顾希文则满院子抓,免得他们一把火再把院子烧着了。   好不容易把两个小童抓到了,赏了每个人的屁股两巴掌,便扛到原来他和黎约住的那个屋子里去了。   “乖乖睡觉,你们两个今天也疯够了吧。”顾希文把两个小童摔在榻上说道。   “我们还不是在帮你找人吗?”绿豆钻进被子里说道。   “所以你们得养足精力,明天继续找,还有,不许再抓一堆虫子回来。”顾希文给两个小童掖着被角说道。   “知道啦。”两个小童一起答。   顾希文笑着摇摇头,吹灭了桌上的烛灯,掩门出去了。   关门的那一刹那,顾希文忽然有些空落,没有两个小童在他身边聒噪倒是有些落寞。顾希文进了延之曾经住的那间屋子,屋子里的摆设基本上和师父在的时候一样,简朴中透着一丝安逸。雕着古朴云纹的茶桌和木床,一面老旧的屏风后藏着几坛好酒和几卷好书。   顾希文挑了一坛封着的酒,开了盖子,酒香立刻飘满了整间屋子。   延之在时,不怎么容许顾希文喝他的酒,说是吃酒伤身,黎约倒是贪酒,不过几杯便可醉得不省人事,延之也只是偶尔给他倒上几杯,看他醉后滑稽的样子大笑。   那时顾希文对酒也没有什么兴趣,酒还没有黎约好玩儿呢。可自从逍遥居只剩他一个人之后,他就拎出了延之屋里的酒,有时候醉过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那时他才觉得,酒是一个好东西。   不过今天,顾希文倒是不想喝酒,他若是醉了,两个小童很有可能把他抛到后山喂狼。这么想着,顾希文自己笑了,嗅着这满屋的酒香,觉得这味道颇好闻,搂着坛子就趴在了桌子上。他不愿意回到榻上去,即使是春天,榻上依旧是冰冰冷冷的,没有人给他暖,于是就这么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不过,睡不安生是必然的,茫然间好似天刚蒙蒙亮,顾希文就看见两个小童在他的跟前站着,而且,光着屁股。   顾希文缓了一阵儿,支着脑袋起来,有点儿模糊地问道:“怎么了你们?”   “顾哥哥,你会赶我们走吗?”绿豆问道。   顾希文一愣,揉了揉眼睛,皱眉有些厉声道:“有事说事。”   “尿……尿床上了。”芝麻糯糯地说道。   “噗。”本来板着脸的顾希文忍不住乐了,“叫你们玩火。”   “没地方睡了……”芝麻继续道。   “活该。”顾希文继续笑,“自己洗自己晾,没有地方睡可以睡地上,去去去。”说着便朝两个小童挥手,换了个姿势抱着酒坛子。   “顾哥哥……”绿豆的声音里满是哀求。   “……”顾希文抱着坛子,一边想笑一边又无奈。   “顾哥哥……”芝麻的声音比绿豆还要软一些。   “服了你们两个了。”顾希文心软了,抬头道,揪着两个小童向另一间屋子走去。   顾希文是捏着鼻子进去的,那手指提起被子的一角问道:“你们两个是水葫芦吗?这也太多了。”   绿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时没忍住。”   芝麻则亮着眼睛,“童子尿,大补!”   “哟,那你来一口。”顾希文抻过了湿淋淋的被子和两个小童尿湿了的衣服走向芝麻。   芝麻抿嘴,讨好地笑。   顾希文白了两个小童一眼,到院子打水去了,敛了个干净的木盆子,将那些脏了的衣物被子一股脑扔了进去,然后转身,抱着胳膊看着两人。   绿豆也换上了讨好的笑容,牵着芝麻,光着屁股,站在门边上,映着晨曦。   顾希文暗暗笑了,微微抬头,忽看见门上挂着的那两把剑了,便走过去取了下来,背在了两个小童的背上。   两个小童有些太小了,那两柄剑对于他们来说有些长,剑尖儿长出了一块儿,微微杵着地。两小童则好奇地摸着对方背上的剑。   顾希文摸了摸下巴,想着两个小童倒是挺像样子。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荏苒   “这是什么?”芝麻费力地抬着一方剑角问道。   顾希文扯了两块布,走过去蹲下,围在芝麻和绿豆光着的屁股上,说道:“这是种武器,名叫‘剑’。”   “好威风。”绿豆说着转了一圈儿。   “你们不是扬言要名扬天下吗?没有一件陈手的兵甲怎么行?”顾希文笑道,“这剑就送给你们两个了。”   “顾哥哥,你怎么这么好?”因为剑有些沉,坠得芝麻不得不挺着腰说道。   “顾哥哥。”绿豆摩挲着剑鞘,“你会教我们用吗?”   “嘿嘿。”顾希文咧嘴笑开,“叫师父。”   两个小童倒真实在,大声地叫着,“师父。”   “成了。”顾希文一拍掌,指着木盆里的衣服被子,“入我师门第一课,洗衣服去。”   “趁火打劫啊……”芝麻哀叹。   顾希文白了他一眼,摊开右手,“把剑还我。”   芝麻撇撇小嘴,拉过绿豆,朝木盆走去,结果腰上的布料系得太松,一边走一边往下掉,走到木盆边儿的时候,又是光着屁股的两个小娃娃。   顾希文团起地上的料子揉成布球子向两个小童的脑袋上砸去,这一砸就砸过了八载春秋。   这八年来逍遥居可是喧闹了不少,芝麻和绿豆长得很快,已经成了两个半大小子了,从原来的只能抱住顾希文的大腿,到现在几乎和顾希文的肩膀一般高了。   两人每次出去都会带一些奇奇怪怪带红色斑点儿的生物回来,甚至有一次带回了一只膝盖上长着红斑的驴子。那驴子倔强得很,芝麻和绿豆是把它绑着生生拖回来的。   当时顾希文在门口都看惊了,就那么看着他们两个把驴子拖进院子,拴好。   驴子刚到的那几天,整日乱踢乱撞,叫声也难听得很。不过几日之后,就败给了绿豆手里的一根胡萝卜。   顾希文仔细看过,发现这驴子长得还真不赖,长长的眼睫毛惹得他老是去拽。因为和三人混熟了,拽疼了这驴子也不会生气,只是躲着顾希文的手摇头。   有了驴子以后,芝麻和绿豆出去就总是牵着它,偶尔会让他驼一些东西回来。   这些岁月中,顾希文也会经常性地不在逍遥居中,一走就是两三个月,这段时间里他会走遍任何可能有人烟的地方,看着一张张从眼前经过的面孔,尤其是民间小童的面孔,看到有几分相似的便要跟着看他们的左耳,因为这件事也闹出了不少误会。   每次寻得累了,顾希文才会回到逍遥居住上一阵子,与芝麻和绿豆闹上一番,教他们剑法,心情好了就会讲述自己这一路上所见的趣事。   每次回来,顾希文也都会去一趟后山,后来芝麻和绿豆也知道了,哪里埋着一个对他们师父来说很重要的人。他们曾经问过顾希文该怎样称呼那个人,顾希文歪头想了想,实在也想不出个合适的称呼,就由着他们叫了,于是黎约,就成了两人口中的师娘。   顾希文一开始还想反驳,因为黎约毕竟是个男子,又没有和他行过什么过门的大礼,不过听着他们这么叫倒还有些亲切之感,也就作罢了。   “师父,刚回来就去看师娘吗?”绿豆向刚刚换了干净衣服的顾希文问道。   “嗯。”顾希文点头道,语气带着些许欢愉。   “师父你这次回来心情不错啊。”芝麻笑嘻嘻地说道。   “小鬼,你懂什么。对了,我走的时候教给你们的剑法忘了没有,等我回来耍给我看,耍不好小心你们的屁股。”顾希文笑道,言语虽厉,态度却软得很。   又是一年的春天,顾希文小心地踏着路上还稚嫩的小草,走到埋着黎约的小土丘前。八年前种下的两个梨核,已经长成了两棵不太粗壮但是还算茂盛的小梨树,正开着白色的梨花,一派生机。   这两株小树其实一直是芝麻和绿豆在照料着,前几年这梨树开始结果子,只不过初茬的果子又酸又涩,芝麻和绿豆只咬了一口就苦着脸放下了,顾希文却是没舍得扔,自己一个人啃得干干净净,就算是酸得直掉眼泪也要吃完。   看着顾希文这样吃梨,芝麻和绿豆后来便想了个法子,把院子里那只小美驴的粪便拾起来,作为肥料埋在树下。别说,这法子还真好使,第二年的梨子黄澄澄的,汁多味美。   芝麻和绿豆以为顾希文爱吃梨子,便在梨子熟透了的时候把梨子摘下带了回去。谁知顾希文这次竟是没吃,而是把梨子投到了酒坛子里又封了起来。   尽管不解,芝麻和绿豆还是一如既往地照管着梨树,照管着院子里的驴子,以及那只老得不行的芦花鸡。   此刻,顾希文盘腿坐在了黎约的土丘前,偶尔会有两瓣白色的花瓣落在他的头发上以及衣服上,再就着微风轻轻滑下。   自从有了那颗藏着玄芝的心后,顾希文就变得不老不死了,不过这几年的光阴虽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但是在他的眼中却留下了一道沧桑。   不过今日,顾希文眼里笑意倒是多些,掩掉了那道沧桑之感,这次下山,他遇到了延之,转世之后的延之。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庄,但是安逸得很,十来户的居民,鸡犬之声相闻,炊烟彼此萦绕。老者在树下乘凉,小孩子们则满村地跑。   顾希文见到村里有些小孩子,便过去看了看,结果在村里转了一圈儿也没看到自己想见的那张面孔。颓颓然准备离开时,就见小道尽头又一男一女两个小童,小手牵着小手彼此笑着,顾希文眯了眯眼睛,走了过去。   待到走近了顾希文有些愣住了,这小男童的眉眼和延之像极了,饶是如此,顾希文也没敢确认,直到转头再看小男孩拉着的那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儿长得极像另一个人,沈汀。   顾希文疲惫的脸上弯起了一抹笑容,伸手把那个小男童抱起来夹在了腋下。   “啊?你要干什么?”小男童挥舞着四肢。   “放心,我带你去吃顿好吃的,这是我答应你的。”说罢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小男童的嘴防止他乱叫招来了村民,又转头对小女童说道:“你要记得,此生非他不嫁。”说着掂了掂胳膊下的男童。   小女童懵懂地点了点头,雪白的小脸上居然泛了两抹红晕,看得“小延之”都忘了反抗,就这样被顾希文夹走了。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神仙哥哥   绕着边缘走出了村子好远,顾希文才把小延之放下来,小延之抬着脑袋怒视着顾希文,顾希文则不在意,笑吟吟地敲了敲他的脑袋问道:“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延之摇摇头,脆生生地说:“不饿,刚吃完,再说我娘不让我跟坏人走。”   顾希文听了也不气,依旧笑着说道:“好好,我是坏人,那坏人现在要来抓你了。”说着就张牙舞爪地做着鬼脸。   小延之被这个奇怪的大哥哥吓到了,拔腿就跑,顾希文则在后面紧跟着,两人就这样跑了半天,直到小延之累得满头大汗趴在地上不动了,喘着粗气说道:“要……要杀要剐随你,给我……给我个痛快……就行。”   顾希文也在一旁弯腰顺着气,“你这……这老东西,还……还真能跑。我问你……这回……饿了没有?”   小延之在地上翻了个面,把两手捂在肚子上拍了拍,“还真饿了。”   “终于饿了,走,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小延之转头看着顾希文,“吃人家的嘴软,你有什么事求我?”   顾希文在他身边坐下,沉吟一下说道:“是我以前答应你的,为了兑现诺言,我可不是来求你帮忙的,再说了,就你现在的样子,能帮到我什么?”   “以前答应过我的?”小延之挠了挠头,“我们以前见过?”   “呵,何止是见过呢。”顾希文道,声音沉沉的,像悠扬的钟声。   “我怎么不记得。”小延之用两只手挠头。   顾希文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依旧把小延之拎起夹在了腋下嘀咕道:“不急不急,百年后你应该还会想起我,到时候可别说我爽约了啊。”   夹着小延之来到了最近的一个小城,顾希文选了一家装修最气派的酒楼走了进去,选了一个安静的位子把小延之放在了椅子上。   店小二很是热情,连忙拎来了一壶热茶给两个人倒上了,“二位爷,想吃点什么?”   “问你呢,想吃什么?”顾希文朝小延之努努嘴,指着墙上的木头菜牌子问道。   小延之瞄了顾希文一眼,清了清嗓子又挺了挺胸脯,指着墙上的牌子:“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对还有那个。”   顾希文拄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幽幽地回过头来问小延之:“你是不是不认识字?”   小延之的脸立马透出了一丝尴尬,“你怎么知道。”   “你刚刚点了一堆酒,怎么着,你这爱酒的性子从八岁就开始了吗?”顾希文笑道,听得店小二也在旁边捂嘴偷笑。   “得了。”顾希文一拍桌子,吓得店小二差点儿把水壶扔出去,“我来点吧,小二你听着,清蒸鲈鱼、脆三丝、酱焖肘子、清炒莲藕、银耳莲子羹,再来一只烧鸡,啊对了,再来一壶米酒。”   “好嘞,二位爷稍等。”小二嬉笑着应了,连忙去准备菜品了。   小延之则在一旁嘀咕,“都没吃过。”   顾希文被他逗笑了,笑容里却带着一些酸楚。他看的出小延之居住的村庄很破落,土地也相对贫瘠,连小延之身上穿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他曾听白尹说过,自己的师父犯下了一些过错,就算转世,也绝对不是富贵的命格。可是真的亲眼见过之后,顾希文有些不忍。   不过好在那座村子的人们都善良得很,顾希文想着师父应该也会在那座小村庄里自得其乐吧。   “大哥哥。”小延之的一声呼唤打断了顾希文的遐想,“你到底是谁啊?”小延之问道。   顾希文端起茶碗,吹开上面的浮叶,轻轻嘬了一口,“我是天上的神仙。”顾希文故作神秘地说道。   “啊?真的?”小延之瞪大了眼睛,“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嗯……”顾希文歪头想了想,“为了告诉你,要开开心心地活,另外,告诉你要娶了那个小姑娘。”   听顾希文这么说,小延之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这表情一如当年他和黎约在逍遥居外唤沈汀师娘时的样子。其实若按如此算,沈汀在离开逍遥居之后也并没有再活太多的年岁,顾希文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来,这却是最好的安排。   两人说着话,菜也上齐了,这家酒楼倒是当真不赖,菜品色香俱全,光是闻着就流口水。   小延之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上精致的菜品,嘴巴张得老大。   顾希文笑着夹了一块儿肘子肉塞到了他的嘴里,结果这小饿狼连嚼都没嚼,直接吞了下去。   “慢点儿,我又不跟你抢,都是你的。”顾希文皱眉道,生怕一不小心这厮就噎死过去。   “那……我就真不客气了。”小延之眨了眨眼睛。   “快吃吧,再不吃你的口水都流一地了。”顾希文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说道。   小延之嘿嘿笑笑,抓过筷子就夹了一大块儿肉放在了嘴里,这回可不吞了,含在嘴里慢慢地嚼。这肉肥瘦相间,火候恰到好处,酱汁浓香,咸淡适宜,美得小延之眯起了眼睛。   顾希文端着酒杯轻笑,“我也收了两个徒弟,只不过他们已经长成半大小子了,但是他们吃饭的样子和你很像。”   “嗯?你在跟我说话吗?”小延之含了一口肉,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   顾希文摇摇头,苦笑道:“我且说着,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就吃你的饭,不必理我。”   “哦。”小延之应了,撕下一块鸡翅膀,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美食可能比顾希文更具有吸引力。   不过顾希文倒是一直对嘴未闲着的小延之絮叨着,絮叨着自己怎么遇到的芝麻和绿豆,絮叨着自己怎么求着白尹带他去了地府,又絮叨近些年的所见所闻。   絮叨累了顾希文就闷头喝酒,直到把整整一壶的酒都喝干了,半闭着眼睛有些惆怅。   “嗝。”小延之一声短促但响亮的打嗝声让顾希文从悠远的回忆回到了现实,定睛一看,桌上的菜几乎就剩个底儿了。   “我打赌,你明天会坏肚子。”顾希文笑道,“你向来都有这么个毛病,稍微吃多一点儿就会坏肚子。”   “那也值了。”小延之深吸一口气,“谢谢神仙哥哥。”   顾希文点了点头,轻声道:“找到你真好啊,师父。”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春心荡漾的芝麻   吃过了一顿很饱很饱的饭,顾希文便把小延之送回了村庄。   “神仙哥哥,你以后还会来吗?”   村口,柳树下,小延之仰着脑袋向顾希文问道。   傍晚时分,村子很静,孩童们都归家了,微风吹着柳枝沙沙作响。   “也许会,也许不会了。”顾希文低声说着,抬手拽了一下小延之脑后的辫子。   小延之倾身,给了顾希文一个大大的拥抱,“哥哥,那我会想你的。”   顾希文清了清嗓子,防止自己哽咽出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好了好了,快回家吧,再过一会儿你爹娘该着急了。”   小延之起了身,点了点头,就向村里跑去了,路上回头看了顾希文一眼,开心地挥了挥手。   顾希文没有立刻走,而是转到村里,远远看了看小延之的家,小延之的父母看起来都是善良的人,阿爹把他抱在怀里询问他这一天又去哪儿疯了,阿娘则忙活着锅里的菜,偶尔抬眼看着院子里的父子发笑。   不一会儿,那个长得很想沈汀的小姑娘悄悄地来到小延之家门外,隔着栅栏眨么这大眼睛。   小延之的娘看见了,用围裙擦了擦手后向她招呼着:“小梦,快进来快进来,大娘今天做了甜羹。”   听见阿娘叫着小梦的名字,小延之也从阿爹的身上跳了下来,忙不迭地拉开院子的门,牵着小梦的手把她领了进来。   小梦脸上带着一抹红晕,衬着缓缓西沉的斜阳。   顾希文感受着村间带着稻香的晚风转了身,他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来了,也知道自己师父的这一生,会很美好。   心里这样想着,顾希文在黎约的小土丘前也这样说着。找到延之以后,顾希文多了很多的信心,他相信他和黎约总会再遇见。   在地上坐得双腿有些发麻,顾希文这才起了身,转回逍遥居。推开逍遥居有些发旧的木门,顾希文就见芝麻正蹲在地上向绿豆的脸上抹着泥土。   “你们两个,这又是唱的哪出?”顾希文抱着胳膊问道。   “坏就坏在,我们两个长得一样。”芝麻一边涂着土一边说道。   顾希文看着好玩,也蹲在地上,抓了一块儿泥巴向绿豆的脸上抹。   “呵,师父,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绿豆笑道,“这泥巴是芝麻用尿和的。”   顾希文的手当即,颤抖了一下,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芝麻,“多大了你都,还有这种癖好?”   “师父你别听他瞎说。”芝麻连忙解释,“这是水,我发誓是干净的水和的,不然绿豆能让我朝他脸上抹吗?”   顾希文想了想,“也是,不过你把绿豆弄成这样到底要干什么?”   “芝麻看上一个姑娘。”绿豆蹲麻了索性坐下,懒洋洋地说道。   “咳,不是,就是那个姑娘分不清我们两个,我才想了这么一招。”芝麻红着脸,有些尴尬地辩解道。   “那你为什么要涂我的脸,你就是怕她觉得我更好看,不跟你好。”绿豆说道。   顾希文半掩着嘴笑,点了点芝麻的脑袋,“你小子可以啊,诶,谁家的姑娘,好不好看?”   “好……好看。”芝麻的声音跟蚊子似的。   “啧啧啧啧。”绿豆在一旁砸嘴,“我容易吗,为了帮芝麻追个姑娘还要自毁容貌。”   “都说了我给你做饭吃,你还想怎样?”芝麻戳了一下绿豆的脸蛋,送了他一个白眼。   “师父。”芝麻贱贱地向顾希文凑了凑,“商量个事。”   顾希文警觉地向旁边挪了挪身子,眯起了眼睛,“聘礼我不出,没钱。”   “师父你也太抠了点儿吧。”芝麻气愤地拍着顾希文的肩。   “哈哈哈,师父干得漂亮。”,绿豆在旁边笑道。   “不是师父,不是聘礼的问题。”芝麻又向顾希文靠了靠,“最近山下不太平,我能不能上那姑娘家去住,这样也能护着她。”   顾希文听罢,毫不留情地敲芝麻的脑袋,“色胆包天了你小子,哪有未婚男女直接住在一起的,你不在意她不在意,人家爹娘怎么办?”   芝麻被敲得直捂脑袋,“她们家就她一个人,怪清苦的,山下最近还老是有女子失踪,我也是担心啊。”   顾希文叹了口气,“那也不能急在一时,这样吧,改天我去提亲,如此既能如你所愿,也能让那姑娘不落世人口舌,怎么样?”   “真的?”芝麻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抓着顾希文的胳膊使劲儿摇,“师父你忒好了。”   “行了行了。”顾希文被摇得七荤八素地,“不过你说的,女子失踪是怎么回事。”   “哦师父你出去了大概也没注意到。”绿豆说道,“近些日子总是有人家的妙龄少女不知所踪,有的百姓报了官,但是依旧一无所获。”   “就只是女子?”顾希文问道。   “嗯,估计是哪个色胆包天的,掳了她们卖到青楼去了,据说官府正在挨家青楼排查。”绿豆又道。   顾希文点了点头,嘱咐道,“你们两个出门也要小心,别被人骗了,抓到哪里做苦力去。”说罢起身,踢了踢芝麻的屁股,“你不是说要给绿豆做饭吗?连我的那一份儿也做出来吧。”   “才不管,你自己弄自己弄。”说罢就拽起了绿豆,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说道:“走走走,陪我去告诉青泽,我要向她提亲。”   “太阳都快落山了。”绿豆抱怨,“你就不能等明天?”   “我等不了。”芝麻快跳脚了,“我请你吃驴肉烧饼,快走快走。”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要两个,一个不够我吃。”绿豆趁火打劫地说着。   “好好好,两个就两个,快走。”芝麻说着就拽着绿豆迈出了逍遥居的门。   “喂喂,真走啊你们两个。”顾希文冲他们两个的背影喊道,“我要是饿死了怎么办?要我还是要姑娘?”   “要姑娘!”芝麻转头,冲着顾希文大喊了一声。   “别回来了你们两个,自己提亲去吧。”顾希文叉着腰回喊道,又捂着有些空的肚子转回了厨房,一边骂着两个小没良心的徒弟一边找吃的,结果一揭锅盖,就看见了满满一晚白米饭,和一碟子清炒春笋。   “算你们有良心。”顾希文笑着嘀咕道。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梨酿酒   顾希文伸手一摸,饭和菜还是温热的,看来两个小东西早就预备好了。在筷笼里取了两只筷子,顾希文就把饭菜从厨里端了出来,一出门,倒是和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差点儿把手里的碟子弄掉。   “呵,门都不敲也没个声音,不人不鬼的。”顾希文瞄了他一眼抱怨道。   “你自己不关门还好意思怪我?”白尹前前后后地看着衣服,生怕沾上了汤水。   顾希文把碗碟放到了桌子上,“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凡间了。”   白尹看了一圈儿,没发现沾上什么脏东西,这才放下心来。这几年他没有来过逍遥居,多是到人间四处去闲逛了。   “我的任务还未完成,回去了也是挨骂。”白尹悠然地说道,“今天忽然想你师父酿的酒了,你这还有吧?”   顾希文扒了两口饭,也不知他的两个徒弟是在哪里挖到的春笋,清新得很。就着满口的笋香味,点了点头。   “别光点头啊,我是来喝酒的,不是来看你吃饭的。”白尹用指尖儿点了点桌子。   顾希文白了他一眼,“待我吃完,好酒不怕等,这点儿道理都不懂?”   “好好好,你快吃快吃,别噎到。”白尹说道,拄着脑袋看着顾希文吃饭。   被白尹这样看着,顾希文倒是吃不下去了,伸手使劲儿拽了一下白尹刚刚留的胡子,白尹吃痛刚要抬手打他,顾希文就一溜烟跑进屋子里找酒去了。   “死性不改。”白尹朝着他的背影骂道。   顾希文从屋子里抱了两坛子酒出来,脑袋上还顶着两个酒碗。   “呐,没剩几坛子了,我又不会酿,你可要省着点儿喝。”顾希文把酒坛子撂在桌上说道,“没准备下酒菜,你可将就着吧,谁让你来也不打个招呼。”   “行了行了,别废话,可馋死我了。”白尹不耐烦地挥挥手后打开了酒坛子,一阵酒香混着陈梨的味道飘了出来“嗯?这是你师父酿的?怎么这个味道?”   “我放了梨子进去。”顾希文说着打开了另外一坛。   “这能好喝吗?你小子可真会暴殄天物。”白尹皱眉,望着坛口眼里满是心疼。   “您先尝尝再说。”顾希文说着就给白尹倒上了一碗,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尹端起了酒碗,酒汁略微有些浑浊,酒香连着梨香刺激着味觉,白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嘬了一口。只是这浅浅一口,就足以令人回味。延之酿的酒本就香醇,就像是陈年的宣纸,有一种厚重感。而加了这梨子则有了些果香,酣醇的同时又有些甜酸,恰是老树逢春,满口留芳。   “怎样?”顾希文挑了挑眉问道。   “别说,还真是一绝。”白尹就差竖起大拇指了。   顾希文笑了,坐下身来,给自己也倒了一碗,“主要啊,是这梨子好,去年秋天结的梨子,又大又甜。”   白尹又嘬了一口酒,“嗯?那这梨子你是哪里弄的?”   “黎约种的。”顾希文很欢快地答,也吞了一口酒。   白尹怔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往下问,眨着眼睛看着顾希文。   顾希文看出了他的心思,依旧笑着继续说道:“他走之前种的,这几年结了果子,等今年结了果子,我卖给你几个。”   “卖?”白尹放下酒碗笑叹道,“你这没良心的。”   “嘿嘿。”顾希文坏笑,又给白尹满上了一碗酒,“今儿这酒钱我就不要了,难得我高兴。”   “怎么,捡到钱了?”白尹问道。   “没,我找到我师父了,啊不,是我师父的转世。”   “哦。”白尹点点头,继续喝酒。   顾希文放下了酒碗,趴上桌子以极尽的距离眯着眼睛看白尹,“你早就找到他了?”   “嗯。”   “那你不告诉我?不行我今天必须管你要酒钱,一口酒十两银子,你这是第二十口了。”顾希文指着白尹的酒碗说道。   白尹一口酒差点儿没喷顾希文满脸,好不容易忍住气咽下去了,说道:“得,我今儿就把你这存酒都喝干了,还赖这儿不走了。”   “你敢!”顾希文拍桌子,灌了自己一大碗酒,这就和白尹杠上了。   这一晚上,俩人儿是都喝多了,顾希文都没注意芝麻和绿豆没有回来。   且说芝麻和绿豆风风火火地下山去了,轻车熟路地转到了一个村子。   芝麻相中的那个姑娘名叫青泽,长得眉清目秀,水灵灵的,一笑起来两只桃花眼也跟着弯起来,给人感觉很是舒服。   只是这小姑娘命苦,爹娘在很她很小的时候就相继去世了,她便吃着百家饭长大。等到大一些了,就求着村里的几位伯伯为她打了个小棚子算是有了个栖身之所,她则在小院子里种些蔬果,闲时织些布匹拿到集市上卖,生活虽然清苦,但好歹温饱不成问题。   芝麻和绿豆遇见青泽那天,青泽正弯腰给院子里种的小苗浇水,一身干净的粗布麻衣,头发自然地拢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说不上惊艳,但绝对是佳人。   就是这一眼,芝麻走不动道了,绿豆连捏带揉都没有换回芝麻的神智。   青泽发现芝麻直勾勾地盯着她,也朝他望过去,第一句话竟是:“咦,你们两个居然长得一样。”   向来伶牙俐齿的芝麻此刻就跟哑巴了似的,还是相对沉稳的绿豆开口说了话:“咳咳,姑娘好眼力。”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掐芝麻的大腿内侧,掐了一下没反应,绿豆便下了狠手。   “嗷。”芝麻总算是有了点儿反应,吃痛地连忙捂住大腿,这动作毕竟有些奇怪,青泽看得红了脸,微微转过头去。   “我弟他……今天可能不大对劲儿。”绿豆尴尬地朝青泽笑笑,“我先带他回去了。”说罢就抻着芝麻的衣领往回走,芝麻腿上的痛感还没消失,两手捂着被绿豆拽得一蹦一跳的,走出了好远才回了神智。   如此,三人算是相识了,芝麻和绿豆每次出去,芝麻都会央绿豆小小地绕一下,去看看青泽姑娘,偶尔也会给青泽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   不过今日两人再来到青泽的住处时,却发现简陋的院门大开着,院内折弯的青苗、打翻的木盆,一片狼藉。芝麻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药师   与青泽的小院儿挨得比较近的,是一户年迈的夫妇家,听闻青泽的院子里有响声,从门内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眼神里俱是惊恐。   芝麻眼尖,一下子瞧见了,连大门都顾不上走,翻身越过低矮的围墙跳到了那对夫妇的院子中,不由分说地扯过一半身子在门外的老翁问道:“青泽呢?”   绿豆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生怕芝麻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被被被,被抓走了。”老翁颤抖着声音说。   “被谁抓走了,什么时候,你们怎么不拦着?”芝麻大声质问,逼得老翁连连缩头,半个字儿也吐不出,老妪也被吓得紧紧抓着自己的老头子,一脸哭相。   “你冷静点儿!”绿豆扯开芝麻的手,把芝麻推倒了自己的身后,转头,平和地向两位老人问道:“老人家,我们只是想问问,青泽姑娘朝哪里去了。”   老翁和老妪也是不久前目睹了青泽被抓的全过程,又被芝麻吓了这么一跳,缓了片刻,才见老翁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了道路的一方,“那姑娘,被,被两个男子向那边抬走了。”   芝麻听了不由分说地就冲了出去,绿豆则继续问道:“两个什么样的男子?”   “长得倒是文质彬彬的,身上还有剑,可,可抓起人来毫不留情啊。”老翁摇着头说道,“这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   绿豆也没有心思听老翁感慨,也忙动身去追芝麻了。   芝麻亦是心急,跑得跌跌撞撞的,竟被一块小石子绊倒在路上,被随后赶来的绿豆拎了起来。   “你要往哪儿去?”绿豆揪着芝麻的衣领问道。   “那边。”芝麻指了指前方的路。   “那边大了去了,你知道到底哪里才是吗?”绿豆问道。   “那我怎么办?”芝麻吼道。   “你先别冲……”绿豆本想劝劝芝麻,却忽然发现芝麻身后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被晚霞照得亮闪闪的。芝麻也顺着绿豆的目光看去,惊呼了一声:“簪子。”   两人走过去把簪子拾起,仔细瞧了瞧,没错,这是芝麻送给青泽的,为了买这根簪子,芝麻可是攒了好久的钱,青泽也很喜欢,一只戴着它。   “沿着这条路走。”绿豆道,“这簪子必是半路不小心掉的。”   芝麻攥紧了手里的簪子,起身跟上了绿豆。不过两人后来才发现,这簪子是青泽蓄意掉下的,自这之后,每隔一段路,两人都会捡到些青泽留下的东西,或是鞋袜,或是被撕下的布料。两人按着路上的碎物一路狂奔,直到了黎明时分竟是奔到了一座山的脚下。此时的两人已然是筋疲力尽了,芝麻抬头向上遥望,这山直插云霄,奇崖绝壁,从此处看,山顶上还有一团团的黑烟升腾着。   绿豆弯下腰,大口地喘着气,“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找师父吧。”   芝麻咬了咬牙,面对着亘在眼前的大山,“我只怕,再耽搁上一天一夜我就再也见不到青泽了。哥,你先回,我必须去看看。”说着也顾不上周身的疲惫,就着一条小路朝山上去了。   绿豆缓了一阵儿,也迈开快要断掉的双腿跟了上去,一边攀着一边冲芝麻喊道:“我后悔了,我要吃八个驴肉烧饼,八个!”   “好好好,等下来我给你买十六个,我看你吃不完怎么办?”芝麻几乎是贴在崖壁上爬着,纵然每一步都那样艰难,却从没停过。   待爬到了山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还好是春夏交替的时分,日头没有那么毒。山顶上坐落着几座院落,正门的匾上刻了一个飘逸的“云”字,只是这门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脏兮兮的,像是蒙了一层灰,门外也连个人都没有。   芝麻和绿豆互相对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推了门走了进去。   只是刚迈进了一步,两人就觉得颈上冰冰凉凉的被搁上了一个东西,轻轻地转头是两张鬼魅一般的脸,惨白惨白,面无表情,操着冷冰冰的口音问道:“什么人。”   芝麻使劲儿咽了一下口水,清了清干渴的喉咙,沙哑着声音说道:“我们寻人,寻个姑娘,名叫青泽。”   那两个人也不说又也不说没有,而是抽了腰间的绳子,捆住了芝麻和绿豆的双手,道了句:“往里走。”   听了这话,芝麻倒是觉得有门儿,在被捆住的时候也没怎么挣扎,便就跟着那两个奇怪的人走了进去,绿豆虽然心有怀疑,但也没有明说,一边跟着,一边皱着眉头目光四下搜索着。   两人带着芝麻和绿豆来到了另一间殿内,殿中坐着一名男子,身着着月牙白的松散衣袍斜倚在榻上,在他的身边则是一个白髯老者,老者正在给面前的一方香炉添料子,撒发着有些诡异的香味,见他们两个进来了,只是抬眼瞄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瞎闯进来寻人的,不知药师是否有用?”押着芝麻的男子说道。   “无用,阳气太甚,我都说了只要豆蔻年华的女子。”那被称作药师的老者懒懒地答道,扣好了香炉的盖子,执着绢扇向榻上的男子轻轻地扇着。   听着药师话里的意思,芝麻登时就火了,“豆蔻女子?这么说,真是你们掳去了青泽?”   药师睨了他一眼,“我们这里掳过的姑娘多了,谁还记得哪个叫什么?”   “你……”芝麻听着他这云淡风轻的语气真想一剑捅过去,奈何双手被捆着,背上的剑就变成了摆设。   药师看着愤怒的芝麻竟是笑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向榻上的男子问道:“公子觉得这两个人应该如何处置?”   榻上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云家现任家主云敬,只是和以往高傲自负的样子不同,如今的他眼里满是空洞。   听见药师唤自己,云敬才将半眯着的眼睛睁开,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伸出一只不再骨节分明的手,指向芝麻:“杀掉。”   “那,旁边这只泥猴子呢?”药师漫不经心地问道。,绿豆的脸上还是涂着厚厚的泥巴,故而被叫成了泥猴子。   “从山上扔下去吧。”云敬道,说完又恢复了他刚刚的姿势。   “你们都听见了?照办吧。”药师挥了挥手。   “是。”两个男子说着就拉上芝麻和绿豆往外走。芝麻和绿豆怎么甘心,奋力挣扎着,但是再怎么说,也只是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   “等一下。”药师忽然环住两个男子,“既然是要杀的,不如也把绿珠取出来给我吧,也许有用呢。”   “是。”两个男子再次应了,拖着芝麻和绿豆便朝外走。   就在芝麻和绿豆转身被拖着的时候,云敬眯着的眼睛里,忽然看到了两把熟悉的剑,一黑一白,阴阳相合。   “顾希文?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云敬一拍床榻跳了起来。   那药师见了云敬这样,连忙拿过香炉凑近了云敬,绢扇猛扇,这才使云敬安静了下来,又坐回了榻上。   “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能保存着一点儿意识。”药师嘀咕道,“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取绿珠   看到云敬安静地坐回榻上,仰好,药师却也不敢懈怠,把香炉放到了里云敬枕边很近的几案上,摇着手腕,小心地控制着香炉里飘出来的烟雾,满殿的寂静。   而这场寂静与门外的血腥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芝麻被那人拖着来到了一块开阔的平台,可以纵览脚下的山貌,正是赫赫有名的论剑台。只是原来用汉白玉石铺成的论剑台如今已被鲜血染成了暗褐色,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闻着这样的味道,再看着论剑台旁立着的几位手执长剑的“鬼魅”芝麻和绿豆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哆嗦。   拎着芝麻的那个男子,一抬手,将芝麻扔给了论剑台旁的几个人,用几近寒冰的语气说道:“家主吩咐,取绿珠。”   芝麻登时便想跑,无奈被人用剑尖儿一挑便挑到了手里,其中两个男子一人捏住了芝麻的一只肩膀。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绿豆朝着身边的两个男子大吼,而两个男子就像是聋了一样,连睫毛都没有动,绿豆咬咬牙,转而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我求求你们放了他吧,什么是绿珠,取我的不行吗?”两个男子软硬不吃,逼得绿豆只得死命挣扎。   只是没扭几下,绿豆就被芝麻的惨叫声镇住了,再转头一看,两柄长剑一左一右地插在了芝麻的上肋骨处,将他架了起来,在他的前方则是又有一个人,拿着一根带尖头微微上翘的金属制管子在芝麻的胸前比量着,微微颔首后发力,自芝麻的右肋骨处刺了进去。   绿豆的一声“不要”卡在了嗓子里,他从没见过如此残忍血腥的场面,看着鲜血顺着芝麻的脚尖儿流下,滴在地面上形成一小滩。又看着一个墨绿色的东西自管子的另一端滚出,滚进了一个精致的银盒子里。   捧着盒子的那人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又朝执剑的两个人打了个手势。执剑的两个人会意,转动了手腕,将原本横着贯在芝麻身体里的两柄剑竖了起来。芝麻此时已经奄奄一息,鲜血顺着嘴角向下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然而两人的动作却并未停止,而是一齐发力,将本来多半没入芝麻体内的剑身全部没入,剑身太长,以至于从另一侧穿出。   绿豆可以很明显地看到芝麻哆嗦了一下,随即垂头,怕是已经没救了。   “弟啊。”绿豆吼得已经不似人生了,可在场却没有一人搭理他。捧着盒子的那人将盒子扣好转身离去了,执剑的两个男子拔了剑,就拎着芝麻的尸首抛到了山下,像是扔了一件衣服、一只鞋子一样随便,绿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芝麻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而杀死芝麻的两个凶手则漫不经心地用绢布擦着剑。   这时,一直在他身后押着他的男子推了推他,说道:“走吧,你也得被扔下山。”   绿豆忽然笑了,笑得阴森森的很是瘆人,“好,你放心,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几个。”说着也不用那人推了,自己大跨了几步,望着遥远的山脚一跃而下。   下落的过程中,绿豆没有一丝害怕,倒是有些想念师父,知道自己和芝麻这么一走,师父又该寂寞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和顾希文道了个歉,闭上眼不再想了,只是暗求,落地的那一瞬间,不要太痛。   绿豆也确实没有痛到,而是撞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以为自己是疼糊涂了,慢慢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瞄了一下,本来想着会见到自己血流成河的场面,结果却发现自己飞在天上,后背靠着蓝汪汪的一片羽毛。   绿豆一骨碌爬起来,心里纳闷儿着,原来书中所讲的驾鹤西去,驾的是蓝色的鹤吗?   再说顾希文经过了一夜的醉酒,第二日早上将近中午时分才醒了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家院子里拴着的那只驴子,驴子正忽闪着眼睛望着他。   顾希文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子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白尹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把自己的脚和驴子拴在了一个柱子上。   “白尹!你混蛋!”顾希文骂着,转头四处搜寻着白尹的身影。   “哟,你醒啦。”白尹听见顾希文的声音后才从屋子里缓缓地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两坛酒,“你既然醒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酒我就抱走了,多谢了啊。”白尹说着便满面含笑地向大门口走去。   “不行,你站住。”顾希文站起身子想拉住他,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脚是被拴着的,刚想迈步就被绳子抻倒了。   白尹转头看着他的模样坏笑,“你可慢着点儿,对了,你的那两个小徒弟昨儿可没回来,你今儿有空去寻寻吧,我走了。”说罢白尹就消失在了门口。   “你回来!回来!白尹!”顾希文一边儿解着脚上的绳子一边儿叫唤道,白尹这扣子系的还真是紧,顾希文解了半天差点儿就把指甲抠掉了才解开,跑到门口去看,那白尹早就没影了。   “老的小的,真是没一个省心的。”顾希文暗自嘀咕道,他估计芝麻和绿豆这晚上是借宿在人家姑娘家了。至于说出格的事情,顾希文觉得那两个小子还不至于,但是他们竟然又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了,这就得教训教训了。   顾希文从门口的几棵老树上扯下了几根树枝,粗的细的都有,一一排列在地上,蹲着琢磨着该用那一根儿教训他们两个比较好。   正思衬着,顾希文就听到了一声阔别了很久的凤凰啼鸣。这蓝翎凤凰自打延之走后就一直没露过面儿。顾希文曾经学着师父的样子站在逍遥居门口吹口哨,吹得自己都快没有气儿了这凤凰都没现身,芝麻和绿豆则坐在石阶上看着,不知道师父在耍什么把戏,末了还要评上一句:“真难听。”   顾希文抬头望了望太阳,这都中午了,他也搞不清楚今儿的太阳是从哪个方向升起来的了。   趴在蓝翎凤凰身上的绿豆原本以为自己死了,但看到这只大蓝鸟驮着自己飞到了昆仑巅,又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逍遥居门口一袭墨色长衣的顾希文,这才缓过味儿来,自己跳山并没跳成,而是被这大蓝鸟给救了,此刻他是又悲又喜,挥手冲顾希文大声地喊着:“师父!”   顾希文的双眼被阳光刺得有些花,便用手在眼上遮了遮,这才看清脸上还带着泥土的绿豆,却没看见芝麻,轻吐一口气,捡起了地上一根不粗也不细的树枝准备先对绿豆下手。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凤凰救急   待到蓝翎凤凰飞到了顾希文的面前,芝麻连忙从它的背上翻下来,见了师父后,不久前的所有坚强都溃散了,踉跄了两步扑到了顾希文的怀里。   顾希文被绿豆这样一扑,忽然觉得事情不对,扔了手中的树枝,半弯着身子扶了绿豆的肩问道:“怎么了?芝麻呢?”   绿豆揉了揉带着泪花的眼睛,“师父,芝麻他……他被杀死了。”   “杀死了?”顾希文瞪大了眼睛,“谁干的?”   绿豆缓了口气儿,压下心里的悲伤,把昨夜和今早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说道芝麻被杀的那一段儿,绿豆的嘴唇都在打颤。   顾希文听着,心里也是悲怒交加,更是注意到了绿豆叙述中的一个细节,大门上的那个云字牌匾。芝麻的死、云敬、一个不知来历的药师以及莫名失踪的女子,甚至于残忍的方法取出人体内所谓的绿珠。   八年来,顾希文没有去过华山一次,他不知道这些年来云敬都经历了什么,听着绿豆所说的,顾希文并不觉得这是云敬会干得出来的事儿。尽管对云敬没有太多好感,顾希文也能肯定,云敬不是个残暴的人。   可事实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你的面前,如今顾希文的眼前只剩下了绿豆一个人。   “好了。”顾希文使劲儿地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摸着绿豆有些乱蓬蓬的头发,“我们先去把芝麻找回来,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嗯。”绿豆点了点头,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顾希文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蓝翎凤凰的面前,凤凰依旧是一脸的高傲,微微昂着它的圆脑袋。   “没想到你会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多谢了。”顾希文低声说道。   凤凰听了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去微微蹲下,示意顾希文和绿豆上来。   其实延之在走之前就曾嘱咐过蓝翎凤凰,只是它这鸟儿懒得很,平常也不会露面儿,只是偶尔经过瞄一眼,知道逍遥居里又住下了顾希文的两个徒弟。   那日在华山它正是恰巧路过,看到了自山顶上一跃而下的绿豆,忙飞了过去接住他,带回了逍遥居。   面对着如此主动的蓝翎凤凰,顾希文忽然有了一种受宠若惊之感,试探性地朝它身上迈了一步,见凤凰也没反对,而是转头眨着豆豆眼儿有些温柔地看他。   顾希文扯出些笑容回应,一步跨到了它的背上,转身又将绿豆拉了上来。   凤凰长鸣一声,又向华山飞了去。   华山脚下,绿豆紧紧地拽着顾希文的衣角。   顾希文面对着一片灌木草丛向绿豆问道:“就是这里吗?”   绿豆抬眼望了望山顶,“大概是的。”   “小心些找。”顾希文说着便迈开了步子,目光在一片片有膝盖高的草地上搜寻着。   “师父,你说……你说芝麻会不会没有死,他会不会跑回去找我们了?他平常身体好得很啊。”绿豆有些天真地问道,顾希文也多么希望自己找不到,可是接下来眼光一扫就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鞋子。   顾希文没向着那双鞋子奔过去,而是转身挡住了绿豆的视线,绿豆刚想问些什么,就觉得双眼被师父的手捂住了。   “我找到他了,但你……还是别看了。”顾希文轻声说道。   绿豆呆愣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顾希文从衣袖上撕下了一条布料,系在了绿豆的眼睛上,说道:“等我去把他接过来,然后葬了吧。”   绿豆的眼泪打湿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又顺着脸颊留下,“师父,你轻着点儿,他一定很疼。”   顾希文揉了揉他的脑袋,便向芝麻走过去了。果然不出他所料,春夏之际,蛇虫鼠蚁已然活泛了起来,再者这里是草丛,各种生物更是繁盛。芝麻的身体上布满了各类的爬虫,密密麻麻地混着血迹,这种场景若是被绿豆看见了,真怕他会受不了。   顾希文脱下外衣,拍打着芝麻身上的小虫,有些是一拍就散了的,有些则还会顽强地挺着。顾希文也没办法了,见着这些小虫散得差不多了,才用外衣将芝麻裹了起来,扛在了肩上,走过去,拉起了绿豆。   “我可以……碰一碰吗?”绿豆悄声问道。   芝麻的一只手无力由顾希文的肩头垂下,顾希文便将这手塞到了绿豆的手中。   绿豆未语,连眼泪都不流了,拉着这只手跟在顾希文的身后。   也不知最终走了多久,顾希文在一处小溪旁边停了下来,将芝麻平放在地上,用那件外衣沾了溪水,为他擦拭身上的血污。   绿豆听话地没有摘掉眼睛上的布条,蹲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溪水声。   半晌,顾希文才来到他的身边,为他解下了眼前的布条,而此时的芝麻已经被埋进了黄土。   “从这儿回到逍遥居,你应该认得路。”顾希文擦拭着手里那把墨色的剑,这剑一只是背在芝麻的背上的。   “师父……你要干什么?”绿豆爬起来问道。   “去华山,会一会故人。”顾希文冷冷地说,他本和云敬约定,两不相欠了的,如今是云敬反悔在先。   “故人?”   “就是你嘴里说的那位公子。”顾希文道。   绿豆的眼泪又刷地掉下来了,拽着顾希文的衣服,“师父我也要去,我不能再没有师父了。”   顾希文抬起头,望着绿豆,“你放心,师父死不了,回去乖乖地等师父回来。”说罢冲天空打了一个口哨,那凤凰竟然听话地来了。绿豆被顾希文不由分说地扔上了凤凰的宽阔的背,临走时还在喊着:“师父你要回来啊。”   顾希文眼望着凤凰远去,又向芝麻的墓头抛了个小石子,“你这小子。”   华山云家正殿内,药师正捧着那个装了芝麻绿珠,也就是所谓的胆囊的银盒子。药师打开盖子,一股子腥苦之气扑面而来,闻得药师直捏鼻子。   “算了算了,这东西还是扔掉吧,不能用。”药师对身旁的一个仆人说道。   “是,主人。”那仆人地答了一声,接过药师手中的盒子。   “对了,咱们那些可以用作药引的绿珠还剩多少?”药师接着问道。   “三天的量。”   “唉。”药师叹口气,转身望着榻上呆坐着的云敬,“还得再弄些来啊,不过也不用太多了,毕竟这里也快被我榨干了。去,叫那些云家的狗多寻些小兔子来。”   “是。”仆人应道。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隐约还有金属的碰撞之声。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血色华山   几个云家的下人,纵然也习过剑术,但总归不是顾希文的对手,不过交手几下的七扭八歪地倒下了。   那药师从殿内出来就撞上了顾希文的剑,剑锋将他齐胸长的白胡子生生削下去了一块儿,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那个仆人也是惜命,见此状连忙躲到殿内的角落里去了。   顾希文挑了一下剑尖儿,对准了药师的喉咙问道:“云敬呢?”   这药师其实除了会一些医蛊之术以外,倒真没什么能耐了,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都不敢看顾希文,抬起枯瘦的指头指了指殿内。   顾希文眼见着这小老头也没什么威胁便拿开了剑,揪着他的后领扔进了殿内,顺便也将殿门掩上了。   云敬这一天内,姿势都没有动过,依旧是半靠在榻上,似昏似睡,好像完全没见顾希文进来。   “怎么回事?”顾希文斜眼看着趴在地上的药师问道,心知必定是他捣的鬼。   “下……下了点儿药。”药师一边说一边往一旁蹭,顾希文却不容许他耍什么花花肠子,扯了他身上的腰带将他系在了柱子上继续质问。   “下药?你是什么人?怎么来到云家的?”   “大侠,你缺钱吗?”药师所问非所答,忽然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问道。   顾希文哪里有心情跟他闲扯,再次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快说。”   药师缩了脖子,一脸委屈相,扁着嘴道:“我说我说,我就是个江湖医者,给云家公子看病的。”   顾希文手腕用了些力气,药师的脖子就多了个浅浅的口子,再沾上从他身上流下的冷汗,疼得药师“嘶”了一声。   “再不好好说话我要你的命,有你这么治病的?”顾希文问道。   “大侠饶命,我实话说,我是个学毒的。贪财,贪到了家大业大的云家,谁让他们家这小家主脑子还不好使呢。”药师说道,脸上竟还带着几分得意。   “钱?这就是你的目的?比云家有钱的人家还有很多吧?”顾希文道。   药师正了正身子,讲起自己的光辉历史可就忘了怕了,“其实不瞒您说,我还混成太医去过宫里,本想用这招对付皇帝来着,哪成想被一个姓沈的宫女识破了,愣是把我赶了出来,我一来气,走之前就在她的饭里下了毒,把她毒死了。”   药师自顾自地说着,倒是没在意顾希文握着剑的手上的骨节渐渐发白。原来沈汀,就是被眼前这厮害死的。   “后来我一想,毒害皇帝,这事儿闹得就有些大了,还是找个稍微小一点儿的人家比较好。所以我就多走了几户,不过大户人家都精明得很,作为一个刚刚进去的人,连家主的正脸儿都瞧不着,更别提下手了,这不,也就榻上这位直来直去的好骗。”   “那村下的姑娘……”顾希文忍着脾气问道。   “也是我让弄来的,作为药引,取了她们身上的一点儿东西,剩下的没用了,就丢掉山后烧了,烧成的灰,就喂给云家这些狗吃。”药师摇头晃脑地说道。   “吃?”   “对啊,吃,吃饱了她们才有力气为我干活,如你所见,云家现在的这些人都被我下了毒,听话得很,唯独榻上这位,意志倒是挺坚定,这毒还没完全吃透他。”   顾希文眯眼看着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老药师,“你这人,这是死上一百回都不嫌多。”   药师这才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连忙又喊饶命。   “我再问你,解药呢?”顾希文问道。   药师怯生生地摇了摇头,“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毒,都有药可解。”   “那他们最后会怎么样?”顾希文咬牙问。   “没……没有骨灰吃的话……三天后便毒发,内脏腐烂……化为脓水。”药师磕磕巴巴地说道。   这次轮到顾希文抖了,是被这丧心病狂的老东西气的。   药师也明显感觉到了顾希文的手在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划到了自己,赶紧把脖子缩住,夹着剑刃儿,“大侠,要不云家这钱,我分你一半儿,不,四分之三,你放我走怎么样,反正这里这帮人也活不长了。”   “钱好说。”顾希文冷笑,“我徒弟的命你要怎么赔?”   药师瞪大了眼睛,“你徒弟?哦?那两个小子……”   药师话未说完已是血光四溅,因为顾希文不想听他提起。   “顾希文……”   正望着那药师脖颈处汩汩的流血想着芝麻,顾希文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侧头一看,云敬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直直望着他,他头顶的那盏香炉已经烧尽。   “云,云敬?”顾希文有些犹豫,他从来没看见过眼神如此空洞的云敬。   “你能……杀了我吗?”云敬问道,语气没有半分感情。   顾希文愣住。   “我不想再吃那个东西了,黑乎乎的灰,还有没烧完的肉,我都不能再拿剑了,我也撑不起云家了。”云敬接着道,说这些的时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你都记得?你有意识?”顾希文缓缓挪着脚步向他凑过去,不知怎的,他有些害怕。   “求求你,杀了我吧。”云敬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顾希文就立在他面前,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直到云敬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神暗淡。   “云敬,你一定后悔认识了我。”待云敬没了声音,顾希文摩挲着剑锋轻叹道,随后一剑,贯穿了云敬的心脏,就像当年,他在淬剑阁前刺向自己的一剑一样。   “多谢。”这是云敬的最后一句话,带着解脱的快感。   “不必。”顾希文道,拔剑,溅了一身的血,那血黏黏的,很稠。   “你,过来。”顾希文提着剑,指向了角落里打着哆嗦的仆从说道。   仆从抱着柱子摇头。   “我不杀你,快过来。”顾希文有些不耐烦。   仆从纵然害怕,也没敢惹他,哆嗦着爬了过来。   “你没有中毒对吧?”顾希文问道,他瞧着这人的眼神儿机灵得很。   仆从点点头,他是一直跟着这药师的,并不是云家的人。   “那好,你下山去,对着世人说,民间消失的女子,都是我顾希文游乐所为,云家为这事儿曾派人来杀我但却被我灭掉了,云家家主云敬为正义而亡,一切祸端的罪人是我。”顾希文淡淡地说道,“懂了吗?”   那仆人怔愣片刻,没想到还有能往自己身上揽这种滔天大罪的人。   “你到你懂不懂?办不成事儿我杀了你哦。”顾希文怕这仆从被自己吓傻了,又催问了一遍。   “懂了懂了懂了。”仆从连忙点头,一路滚着就从殿内逃了。   顾希文叹了一口气,轻抹着剑上的血迹。云敬是个可怜人,顾希文最后能为他做的,就是守住云家几百年来的声望。   这一天,华山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云家人都死在了顾希文的剑下。或许说是被杀,倒不如说是被解脱,至少顾希文还能给他们一个痛快,不用在三天之后,死得太过难堪。只是这其中缘由,天下又有几人知道?。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风平浪静   绿豆回了逍遥居以后就在门口静静地等着师父回来,蓝翎凤凰就坐在他的旁边,月色清辉洒在它身上,显得很是高贵。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希文才拖着步子回来,带着满身的血污。   “师父!”绿豆猛地蹦起来,吓得旁边昏昏欲睡的蓝翎凤凰差点儿倒过去。   绿豆跑着到了顾希文的身边:“师父你哪儿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   顾希文被血腥味儿熏得头昏脑涨的,深吸了一口昆仑巅的空气,敲着芝麻的脑袋道:“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那……师父你……把他们都杀了?”绿豆问道。   顾希文点点头,实在有些无力了,拉着绿豆席地坐下,说道:“过几天,你便搬去华山吧。”   “为……为什么?”绿豆问,“师父你……赶我走?”   “不是。”顾希文的声音有些发虚,“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剑法中,有一套是十六式的吗?”   “记得。”绿豆点头。   “那是华山云家的剑法,我偷学来的。”顾希文解释道,“云家剑法的精髓都在那十六式里面,把它传下去吧。”   也就是这样,顾希文的恶名在人世间传开了,而且越来越邪乎,百姓将他妖魔化了,用来吓唬小孩子,小孩子长大了又用来吓唬自己的小孩子。   而且从此在华山之上多了一个剑观,剑观里有很多江湖剑徒。剑观的主人就是绿豆,当然,他已经改掉名字了,一观之主,总不能叫这样的名字吧。   绿豆从了师父的姓,姓顾,为了纪念自己的弟弟和无辜死去的姑娘,绿豆现在叫做顾青芝。不过顾希文还是习惯叫他绿豆。   这之后的生活自是波澜不惊,顾希文未变样貌,依旧到处找着黎约,绿豆从一个少年渐渐长大,青年、壮年、如今已是长髯过胸,满头白发了。   顾希文仍是常常来找他,在顾希文的眼里,绿豆也永远是那个光着屁股的小娃娃。顾希文很看不惯绿豆留胡子,每次来都要揪上一番,高兴了还要拎着他的胡子满山逛。众弟子就看着自己白发苍苍的师父被一个看着颇年轻的小辈拽来拽去。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来阻止,但是那些人都被绿豆喝退回去了,再后来就谁也不去管了,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别拽别拽,你能不能别每次来都带我溜一圈儿?”某日,绿豆一手揉着腰,另一手拍着顾希文说道。   “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剃掉让你剃掉,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只得拽了。”顾希文用力扯了扯说道。   “我的腰啊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绿豆换了两只手拍他。   “行了行了,看你这样子。”顾希文停下脚步叉着腰说道,“走走走,陪我下盘棋。”   “怎么?你又想翻盘?没门儿。”绿豆顺着胡子笑道。论起下棋,顾希文倒是真没赢过绿豆。   “少废话,今天必须赢了你。”说罢便扯上绿豆的胡子往回走。   “诶,你慢点儿,诶呦我的亲师父啊。”   剑观里的一个寂静小间儿,间里放着一方软榻,榻外垂着烟色的半透明帷幔,随风轻轻飘着。   软榻上,顾希文紧锁着眉头凝视着一方棋局,绿豆则执着蒲扇轻轻地扇着风。   “你别看了,死局啦,你就认输吧。”绿豆打着呵欠说道。   “哪里死局了,我怎么没看出来?”顾希文头也不抬地说道。   “师父,你怎么这么拧,每次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绿豆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垂着有些酸麻的右腿接着说道,“不管是棋局还是人生。”   顾希文赌气般把手里的棋子一扔,“这叫坚毅,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是是是,我不懂。”绿豆笑道,也就只是顾希文才会叫他小孩子,“只是师父,我若是不在,可就没人劝你了,有些事儿你得想开点儿。”   “想不开。”顾希文知道绿豆想说什么,但在这件事儿上他是真真儿的想不开。   “得,爱开不开。我都劝了你这么多年了,劝累了,你若真寻到了师娘,可得替我和芝麻问声好。”绿豆靠在软垫儿上,有些困了。   说起芝麻,顾希文才想起来问,“这月你可替芝麻扫墓了?”剑阁创建了之后,绿豆就将芝麻的墓挪到了山上。   “我哪月没去啊?”绿豆道,“那可是我亲弟弟。”   “还是我亲徒弟呢。”顾希文嘀咕道,又低头去研究棋局去了。   绿豆歪头看他,知道他心里想的压根儿不是棋局,也不愿去扰他了,便道:“你且看着,被你拽了一路我可困了,先睡会儿。”   顾希文未说话,只是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快睡,一双眼睛没离开棋盘。   绿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个时辰,只是醒来的时候,发现顾希文已经不见了。绿豆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在什么时候了。正想着就闻到了一股子墨香,低头一看差点儿没气晕过去。顾希文竟把他的胡子编成了辫子又用墨汁染了个遍,估计提起来都能直接写毛笔字儿了。   绿豆气愤的同时也在心里发笑,觉得顾希文心事虽重,却善于找乐子,就算没有他,估计也是闷不死的。   所以绿豆走得很放心,而且很是幸运的是,那天顾希文在他的身边。   本来是吃着饭,顾希文照例讲着他这一路上的趣闻,绿豆就听着,即便听得越来越模糊也很放肆地发笑,直到右手握不住筷子,直到抬不起脑袋。   顾希文听着筷子落地的声音也没停下嘴里的话,自顾自地笑着,大口地吃着饭,甚至将绿豆碗里的饭都吃干净了,待到风卷残云,碗碟俱净才停下,望着绿豆说道:“徒弟啊,又剩师父一个人了。”   剑阁交给了绿豆众徒弟中一位仪表堂堂有些儒雅的青年。顾希文对这个人的印象是很好的,也就不怎么担心剑阁的将来了,在葬了绿豆之后很少再来过剑阁。   给绿豆盖棺的那一瞬间,顾希文真想知道那些一心想要修仙的人都是怎样想的,活得这样长,不过是看着自己所珍惜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自己,徒留自己在这人世间徘徊,犹如孤魂野鬼,连个安定之所都找不到。   顾希文辞别了华山,这次离开,和以往的心境都不一样,因为这次,他彻底没有了可以安歇的地方。   顾希文选择在尘世间辗转,一面寻着黎约,一面温着往事。他有时候也会怀疑,怀疑自己和黎约已经错过了,每到这时候,他就选择喝酒,坐在不知是谁家的屋顶上望月亮,看着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再一盏盏熄灭。   黄昏渐暗。 第61章 第六十章 春风   两百年后,郊外的一方野村,夏末的风吹动着巴掌大的枫树叶子发出令人沉醉的“沙沙”声。   莫承仰头看着那些叶子欢快地抖动着,想着再过不久,这些叶子都会变了颜色,到时候这树上一片火红,必是好看得很。   “莫承哥哥!”   正出神呢,就听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莫承回头,见是邻家的小童,手里拿了两个大桃子向他跑来。   莫承蹲下身子,带着一抹微笑望着他说道:“你且慢点儿。”   小童跑到了莫承的身边,把手里的桃子一股脑儿塞到了他的怀里。   “这是干什么?”莫承问道。   “我姐姐叫我拿给你的。”小童做着鬼脸说道。   “你……你姐姐是谁?我和她见过?”莫承把桃子拿在手上,沾了一手的桃毛,连带着胸口都有些痒痒的。   小童嘻嘻笑着摇头,“我姐姐见过你,你怕是没看过她。”   “那我怎么好意思收。”莫承举着桃子就要塞回小童的手里。   “诶呀莫承哥哥,你就收着吧,你若不收,我姐姐是要责怪我的。”小童背了手,往后退了几步说道。   莫承拿着桃子扁了扁嘴,桃毛扎得他实在难受,走到旁边的井边,舀了些水将桃子洗了,递给了小童一个说道:“那你替我吃一个可好?”   小童咽了一下口水,依旧摇头。   “放心吧,你姐姐又不知道,给。”莫承伸手,将桃子抛了过去。小童忙不迭地接住,桃子的果香味儿弄得他直流口水,立刻咬了一大口。   莫承自己手中也拿了个桃子,和小童一起坐在老枫树下啃桃子。微风撩动莫承披散着的头发,露出左耳上一块儿炫目的红斑。   “莫承哥哥,你的耳朵上怎么了?”小童咬着桃子问道。   莫承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嗯?你说这个红斑?它一直都在这里啊,许是上辈子被谁咬了一口留下的呢。”莫承开玩笑一般说道,目光悠远,望着远处的山田。正是黄昏之时,也不知是谁家的老伯正牵着一只黄牛在田间慢吞吞地走着,黄牛悠然地晃着脑袋,偶尔发出低低的叫声,衬得田间一片祥和。   小童默默端详了一会儿莫承的侧脸,笑道:“我算是知道我姐姐为什么喜欢你了,你算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嗯?”莫承转过头望着他,灰色的眸子染着淡淡的霞。   “只可惜,我娘说我姐姐被县令看上了,要娶她回去做小妾,我娘自是不敢得罪县令,便应允了,所以我姐姐过几天就要走了。不然的话,我真想让你当我姐夫。”小童撅着嘴继续说道。   莫承咬了一口桃子,慢慢地嚼,“我当你哥哥不好么?”   “嘿嘿,也是。”小童道,起身拍了拍屁股,“好了我先走了莫承哥哥,狗蛋儿他们还等着我去玩儿呢。”   莫承点头,朝他挥了挥手,啃完自己手中的桃子,也转回了自己的小屋。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莫承在屋内点了一支蜡烛,却眼见着这支蜡烛马上就要烧尽了,莫承这才想起自己家的蜡烛用完了,看来明天还要去集市上买一些。   正想着家里还缺什么没有,那蜡烛就彻底熄了,留下满屋子的昏暗。莫承呆了半晌,摇摇头准备今日先睡下。起身便往榻上摸去,可乌漆墨黑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拌上了什么东西,啪叽一下摔趴在地上。   莫承在暗中笑话自己蠢笨,小心地站起,拍了拍衣服,一步一蹭这才把自己撂到了榻上,揉着有些磕疼了的膝盖,天南海北地想着各种事情,不知不觉地也便睡去了。   第二日又是个大晴天,太阳略微有些毒,但毕竟快入秋了,风还是很凉爽的。   莫承着了一件轻薄的浅青色外衣,把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绾了一个发髻露出耳朵,底下的头发仍是随意地披散着,带了一些银两就向城镇里的集市去了。   野村路边是各种各样的树,有的粗有的细,树上也会结着各种各样的果子,有的熟了,有的还有些青涩。莫承一路东张西望地走着,细数着树上停着的各种鸟儿,听它们的婉转低唱。   城外不远处,总是有一些酒馆茶馆,供来往的旅人、商人休息解渴。   莫承看着酒馆外飘扬的酒旗,就感到自己有些渴了,清了清嗓子,想过去问问有没有茶水喝。   待到靠近了酒馆后,莫承听见了一阵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好像受了不少的委屈。再走近一些,便看见一个披着淡灰色衣袍的男子正拽着一个小童的辫子。那男子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身上背着一把墨黑色的剑。   莫承皱眉,觉得以大欺小,实在算不得本事,也没多想,张口就说道:“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不过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若是把这男子惹火了怎么办,他毕竟是会剑术的,而莫承自己可是什么都不会,连一只虫子都可以跟他玩儿上半天。   果然,他看到那个男子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莫承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想着用什么姿势跑会比较快一点儿。   只是还未开跑,却见男子松开抓着小童辫子的手,慢慢地转过了头,双眼中带着惊讶和疑惑,但在怔怔地望了莫承片刻后,紧锁的眉头却放开,莫承清晰地感觉到,此时这男子的眼里满是欣喜。莫承也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心揪了一下,明明未曾见过,对于眼前这人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刚刚想好的姿势全都忘了,双腿就跟钉住了似的,就只是看着那男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阿约,这一世,可是你先惹我的。”   男子说了一句让莫承感到莫名其妙的话,莫承也没想过他会把自己揽起,搂入怀中。   莫承不知道,抱着他的这个男子,为了他,于人世风尘仆仆了多久。   而顾希文眉目间执拗了两百年的霜雪,终是败给了黎约这缕春风。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想跑?拖回去   只是这缕春风,刮得有些盛了,刮得顾希文有些疯狂。   莫承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屋里的摆设就被顾希文按到墙上捏住了脸,惊恐地瞪大眼睛看顾希文以极尽的距离摩挲着他的脸庞,从眉尖儿到下颌,似是在细细确认。   “你……”莫承开口,但刚发出了一个音节双唇就被顾希文的嘴堵住了。莫承更加惊讶,连男女之事都不大懂的他更别提男男之间的种种了,此刻觉得自己全身都凉了,嘴唇微微泛疼。   顾希文也是个手快的,在莫承呆怔的片刻,已经将这人变得“坦坦荡荡”,压在了榻上。   莫承是又羞又气,却也挣脱不过顾希文,叫了两声又被他用布条堵上了嘴。   顾希文骑在莫承的身上,两腿夹住他的腰,双手按着他的肩不让他乱动,细数着莫承眼中的羞怯、愤怒、畏惧以及迷茫,每一丝情绪都灌在眼中,记入心间。顾希文本来以为自己会心疼,但是看着身子底下活生生乱扭的这个人却只想笑,弓下身子,凑近莫承的脸说道:“你可让我好找,难道说你是在地府迷了路?”   “嗯……唔……”莫承嘴里含着布条,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想要挥舞手臂却被顾希文一把制住,扭到他自己的身后,继而挺身贯入,独留莫承昏沉着脑袋涣散意识。   倒也不是顾希文心急,只是前世他就是这样追到黎约的,今生才将这戏码重演,不同的是莫承此时却是不愿意的。   所以在这之后,莫承缩在榻上的一角裹着被子直打哆嗦,顾希文看着都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从榻的另一边小心地挪过去。   “别过来。”莫承哑着嗓子说道,估计是连喊都没力气了,此刻只觉得腰酸腿疼,某一部位更是说不上的麻酥之感。   顾希文顿住身子,冲他眨眼,“阿约,你再缩也缩不到墙的那边去。”   莫承一肚子的委屈,带着哭腔说道:“我不就是说了你一句吗?你这也忒侮辱人了,还有,我叫莫承。”   “我管你这辈子叫什么?”顾希文继续缓慢地挪着身子,“但是我说你叫阿约那你就是叫阿约。”   “啊!你别过来。”莫承继续缩着身子,快变成一团儿了。   “好好好好。”顾希文举手妥协,抓过莫承的衣服抖了抖,扔了过去说道:“那你穿上衣服总成吧。”   莫承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很迅速地将衣服扯进了被子团到怀里,好像生怕顾希文反悔。挑着眼皮望着他说道:“我穿衣服,你……别看。”   顾希文低头抿嘴笑了下,道:“好,你穿着,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吃的,折腾了这一通,估计你也饿了。”   “没有。”莫承飞快地答,只是腹中的蛔虫连连抗议,发出反对的气泡声。   顾希文就装没听见,“不饿算了,我去给我自己弄点儿吃的。”说罢就转身出了屋子。   莫承瞄着顾希文走远了,迅速地套上了衣服,也来不及好好地整理了,推了窗户就想逃,只是刚推开,就“啪”地一声关上了。   顾希文在厨房转了一圈儿,没见到什么能吃的,转回屋门前正好看见开了窗子的莫承,四目交接,莫承连忙躲了。   顾希文从门外进来,忍着笑说道:“门和窗子是在一面墙上的,你何苦呢,要逃,你也应该开后窗。阿约,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呢。”   “我热。”莫承撅嘴,有些做作地摇着手。   “那你也忍一会吧。”顾希文说着拽过了榻上的被子,展开了把莫承裹了起来,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麻绳,把莫承连着被子捆了起来。   “我都忘了我有多久没回来了,这里可没有能吃的东西了。”顾希文边系绳子边说,“我出去弄些吃的回来,怕你跑掉我就先把你捆起来,这绳子勒着估计会疼,所以我在上边裹了一层被,热是热了点儿,等我回来就好了。”   于是莫承被捆成了一个春卷儿,被顾希文放到了榻上。   顾希文拎上剑,回望了莫承一眼,确认他真的躺在那里了,才放心地去了后山。   莫承就静静地听着顾希文离开,仍是没有放弃逃跑,这怪人也不知会怎样他,莫承越想越害怕。身上被捆着,莫承也坐不起来,于是一骨碌,摔下了榻。   在地上望着高高的顶棚,莫承想着自己应该怎样挪出去,第一个方法便是滚,但是滚过两圈儿后,莫承就放弃了这个方法,因为他滚了半天连屋子都没滚出去,倒是把自己滚晕了。   歇了片刻,待到脑子不再转了,莫承想到了第二个方法就是用后背挪。可惜这个方法也不成,因为这方法根本就没有办法辨别方向。   骨碌了半天,莫承总算是找到了一个靠谱的方法,就是像毛毛虫一样爬着走。   莫承屁股一撅一撅地爬着,爬出了房门,又爬出了院子,爬得自己满身是汗,发丝粘在脸上有些痒痒的。   爬了半晌,感觉里院子越来越远了,莫承开始佩服起自己来了,也不那么着急了,优哉游哉地继续爬。   他的脑袋望着前方,自然是看不到跟在他身后的顾希文。   顾希文猎了一只兔子,摘了一些果子走近逍遥居的时候,正看见一个长条形的东西一扭一扭地往外爬。顾希文差一点儿就笑出声,悄声跟在这长条形的“东西”后面,看着莫承滑稽地爬着,顾希文真想把他拉起来好好地□□一番。   裹着一身的被子,莫承实在是爬不动了,翻了个身想要歇口气儿,正撞上了顾希文笑吟吟的脸,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只四条腿儿乱蹬的兔子。   莫承抬头望天儿,看着空中的白云飘啊飘,闭了眼睛数了三个数,再向下一看,还是顾希文的脸,和那只似是生命力很旺盛的兔子。   顾希文走过去,蹲在莫承的脑袋边儿上,邪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问道:“你觉得你走得了?”   莫承有些气喘,吸了两口气儿可怜巴巴地说道:“我爬还不行么?”   “不论你什么姿势,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了知道吗?”顾希文笑着拨开莫承额前两缕碎发,松了松莫承胸口的麻绳,拎过手中的兔子,塞进去后紧了紧绳子。那兔子在被子里乱供,偶尔还要轻咬莫承一口,弄得莫承苦笑不得。   顾希文起身,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咬上,右手抓着莫承的一只脚,向逍遥居拖去。   苍天啊......莫承在心里唉叹道。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咬你   顾希文哼着不知从何方听来的小调,一步一拧地将莫承拖回了逍遥居,用脚勾上了院门,又蹲下身子将莫承这春卷儿折了起来,将莫承的后背靠在了门边上,伸手掏出他怀里的兔子,冲他晃了晃,说道:“我给你弄吃的,你老实地待着等我。”   莫承皱着眉头,目光幽怨,被顾希文掐开了嘴,塞了一个杏子进去。   杏子略面,水分不够多,不过倒是甜得很,莫承细细地咬着,咬到最后只剩下杏核了,无聊地在嘴里骨碌着,歪头静静看着顾希文忙前忙后,将院子的杂物归好,掸了灰,又抻出一些柴火在院子里烤起了兔子。   兔肉的香味儿慢慢在院子里散开,一整天都没吃饭的莫承闻着这味道直咽口水,结果一不小心将杏核吞下去了,卡在了喉咙里,抻了抻脖子才将杏核咽下去,弄得自己直咳嗽。   恰在此时,兔肉也熟了,顾希文撕下了一个兔子腿儿拎到了莫承的面前,微笑着示意他咬下去。   莫承早被饥饿支配,微微张嘴,眼睛小心地瞄着顾希文,慢慢凑上去咬了一口。   “如何?”顾希文问道。   莫承点了点头,其实他压根儿也没尝出什么味道,饿得咬了一口就直接吞了。   “好吃就成,我给你解开。”顾希文看着莫承点头,心情大好,给他解开了绳子,拽掉被子。   可算是被解开了,莫承舒了一口气,伸手捏过顾希文递过来的兔子腿儿,兀自啃了起来。顾希文就盘腿儿坐在他的面前,一只手举着剩下的兔肉,一脸满足地望着他啃。   莫承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啃了一阵儿抬头,舔着下唇说道:“你不吃吗?”   顾希文抻过另一条兔子腿说道:“你快吃,我就想看着你。”   莫承略微犹豫地接过另一条兔子腿,“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回?回哪儿去?”顾希文问道。   “回我家啊。”莫承咬了一小口兔子肉说道。   “你还有别的亲人?”顾希文问。   莫承摇摇头。   “嗯……那你有喜欢的姑娘?”   莫承怔了一下,依旧摇摇头。   这下顾希文算是放心了,说道:“那你还回去干嘛,这儿就是你的家。”   “可我都不认识你。”莫承小声皱眉嘀咕道。   “好吧。”顾希文起身,在院子里捡了一个树枝,又坐回了莫承面前,在他的面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姓顾名希文,这就是我,姓黎名约,这就是你。这下你就认识了吧。”   “顾……希文。”莫承呆呆地重复了一句,“你……吃人?”   顾希文的事情早已穿得神乎其神了,民间百姓说他掳女吃人,无恶不作,而且青面獠牙,面目凶恶,而且两百年来越传越甚。对于这个臭大街的名字,莫承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你看我像是会吃人的样子?我只是……只是和那个大魔头重名。”顾希文有些牵强地解释道。   “哦。”莫承单纯地相信了,舔了一下兔子,“我不叫黎约,我叫莫承,你认错了吧。”   “还要不要吃兔子?”顾希文没接他的话头,转而问道。   “要。”莫承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   一只兔子,被莫承啃去了大半,吃得他嘴唇油油的,揉了揉肚子。   “可吃饱了?”顾希文笑着问道。   莫承点点头道了声谢谢,起身就要往外走,又被顾希文一把拽回来,扛在肩上。   “我都说了,你不必回去,以后就住在这儿。”顾希文说着就带了莫承向屋里走去。   “不行不行不行。”莫承在顾希文肩上踢腿,“你别碰我。”   顾希文进了屋子,带上门,把莫承撂在榻上,笑道:“我不碰你,看着你总行吧。”说着从柜子里掏出了一把蒲扇,磕了磕上面的灰尘,坐在榻旁,给莫承扇着:“我看着你睡觉。”   莫承躲他,眼神带着戒备。   顾希文叹口气,也知道自己急不得,便道:“天都黑了你要怎么回去,你且睡一晚,我明天送你回去如何?”   莫承的眼睛亮了起来,问道:“真的?”   “嗯。”顾希文点头,“快睡。”   见顾希文答应送自己回去,莫承这才乖乖躺下,只是躺下,却也没法安然睡去,滴溜溜地转着眼珠,不时地瞄向顾希文。   顾希文倒是背过身不看他,只是微微摇着扇子,坐在地上倚着榻沿儿。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莫承的眼皮才开始打架,终是支撑不住去见周公了。   顾希文听着屋子里莫承的呼吸声变得平静才扭了头。莫承睡得很踏实,呼吸清浅,微微蜷着身子,偶尔会动一动手指或者嘴唇。估计是今天热到了,顾希文见莫承的脖子处起了一些小红点点,伸手将蒲扇移过去扇着,这夜很静,顾希文守了一夜,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第二日早上,莫承在朦朦胧胧的日光中睁眼,环顾了一下屋子没见到顾希文便起身向屋外走了去。   院子里传来一阵水声,顾希文正洗着一些果子,见莫承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便笑着问道:“你醒啦。”   “我们什么时候走?”莫承没忘昨天顾希文答应他的事,开口就问道。   “走?干什么去?”顾希文故意问道。   莫承有些气,皱着眉头走过去,“说好的你今儿送我回去来着。”   “嗯?送谁回去?”顾希文停下手,抬头问道。   “我。”莫承指了指自己。   “哦?你是谁?”   “莫承啊,我要回家。”莫承越来越觉得顾希文这个人莫名其妙。   “可是我昨天只是答应了黎约送他回家的。”顾希文又低下头。   “那……你不是说,我就是黎约吗?”莫承又道。   顾希文轻笑,又抬头问:“你是谁?”   “我是……黎约。”莫承犹犹豫豫地说道。   顾希文笑道:“这就对了,黎约的家就在这里,你到了。”   莫承感到有些无力,蹲下用力拍打着木盆里的水,气道:“你这个骗子。”   顾希文哈哈笑着,递了一个果子给莫承,“你若不听我的话,就别想回去,先吃了它。”顾希文道。   莫承苦着脸接过,只恨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个人,伸手接过的不是顾希文手里的果子,而是拽了顾希文的手,张口咬上去。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掉牙   要说莫承这辈子没有长进其实还是冤枉他了,毕竟此生他算是个魂魄完全的人,所以咬顾希文的话绝对不会用门牙去咬,而是用旁边的相对较尖的犬牙去咬,下了死力气去咬,把昨天的今天的怒气一起发泄了出去,咬得狠,把顾希文的手咬破了,流出了鲜血。   “疼疼疼疼。”可算是轮到顾希文哀嚎了,他被咬这一下子疼得缩手。   莫承尝到了嘴里咸咸的腥味儿后松了口,微张着嘴,咂着舌头,觉得这滋味好难受,顺手用手捧了些水漱口。   顾希文虽然被咬破了,但是伤口不一会儿就愈合了,血迹也被他洗掉了,所以莫承抬头看他的手时,看到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连牙印儿都没留下。   莫承怔了一会儿,抬头冲顾希文哭丧着脸道:“我的牙……出血了。”   顾希文眨了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莫承以为出血的是自己的牙。   “谁让你咬我来的,报应。”顾希文笑骂道。   莫承张着嘴,一副心痛的表情向顾希文问道:“看我牙掉了吗,掉了吗?”   顾希文像模像样地弯腰向莫承的嘴里看去,嘴里说道:“啧啧,还真掉了,留下了一个大窟窿。”   莫承听后连忙闭嘴,抓起一个果子就气愤地向顾希文扔过去。   顾希文抬手接住,笑了起来,道:“你怎么还这么好骗,你自己舔一舔,哪里有大窟窿?”   莫承便真的去舔了,从头到尾,没少一颗,想了想又问道:“那出的血是谁的?”   顾希文提起地上的剑,拔出一段儿,划上自己的手。莫承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鲜血涌出,又在片刻后凝住,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原样。   “这一特质还是你赋予我的,只不过你不记得了。”顾希文柔声道。   莫承就像看变戏法一样,满眼都是新奇,竟然抬起头,向顾希文说道:“再来一下,再来一下。”   顾希文气得收了剑叉腰道:“嘿!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我,还想不想回去了?”   “咳。”莫承立马换了一副很乖的表情说道:“你疼不疼?我给你吹吹?”   顾希文无奈了,觉得老狐狸这奸猾的性子一丁点儿没改。   “走吧,我们回你住的地方看看。”顾希文道。   “嗯?”莫承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不走?”顾希文歪头问道。   “走走走。”莫承几乎是蹦起来的,窜向门口。   “你急什么?”顾希文拽住了他的衣角,“等会儿我,我要看看你这几年是怎样生活的。”说着很自然地拉过莫承的手,像多年前一样。   但莫承可并不觉得自然,被吓到了般一下甩开了顾希文的手,揉着手腕皱眉问道:“你要干嘛?”   一时间,顾希文觉得有些尴尬,悬在半空中的手没有地方安放,张开的手攥了起来,忽然觉得他和眼前这人之间,隔着一道模模糊糊的屏障,该怎样祛除这道屏障,顾希文有些迷惘。用力太过怕会适得其反,用力太浅,又怕在莫承有限的时间内抓不住他。   “没什么,我又不认识你那里的路,你要带着我。”顾希文收回了手,将袖口向下扯了扯,微笑着说道。   “我自己就可以,你不必送我。”莫承说道,他现在心里想的就是赶快摆脱这个人,回去继续自己平淡的生活。   “你也不必这样无情吧。”顾希文摆出委屈的表情,“我就是去喝口茶,相遇一场,好歹你还吃了我一只兔子呢。”   “你还……欺负我来着呢。”莫承道,想起了昨日的事情,脸上变得红一阵儿,青一阵儿,既是羞怯,又是愤恨。   顾希文看着莫承的表情笑了,阴阳怪气地问道:“哦?我如何欺负你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莫承被气得说不出话,一甩袖子踏出门去了。   “诶,你等等我。”顾希文连忙跟上去,生怕一个不留神莫承就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了。   莫承气鼓鼓地在前面走,顾希文就悠悠地在后面跟着,偶尔会找莫承说两句话,不过多数情况下,莫承都是不理他的,心里想着等回去了就把屋门锁上,再也不用看见这个家伙。   好几次,顾希文都想拉过莫承,和他并排行走,说说话,只是莫承现在对他的态度让他有些害怕。   “阿约。”顾希文坚决不改口,就这样叫着,“你以前的家人都在哪里呢?”顾希文问得有些心惊胆战,但也实在忍不住,他想知道在这之前,莫承过得好不好。   莫承听了顾希文的问题,脚步顿住了,转过头来看他,眼底平静却幽深,看得顾希文有些心虚,差点儿就躲到树后面去了。   莫承瞟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走路,边走边说道:“我爹娘害病,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本来还有一个妹妹,不过她太小了,我没照顾好。”   莫承说得很平静,但是顾希文听得很揪心,短短几句话,包含了很多的无奈和痛楚,听得顾希文很想把阎王那个白面小生抻过来打一顿。   顾希文见莫承在前面走着,背影稍显落寞,连忙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凑近了,说道:“那以后我照顾你如何?两个人过日子,总比一个人有意思。”   莫承撇嘴,向旁边跨出一步,抬了抬下巴,指着前方的一个小屋说道:“到了。”   顾希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小屋是泥土的颜色,院子不大,围栏不高,普普通通的乡村人家。   “你回吧。”莫承转头对顾希文说道。   “说好的喝茶呢?”顾希文问。   莫承皱眉道:“家里没有茶。”   “喝水也行。”顾希文说着就向小屋走了过去,“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喝。”   莫承跟上他,无奈地说道:“就一杯水,喝过我就不送了。”   “不必送,我不走。”顾希文摆手笑道,推了未锁的院门,踏进院子,微笑着嗅了一口院内的空气,有淡淡的青草气味。   “阿约,你见过梨花了没?”顾希文转头向苦着脸进了院子的莫承问道。   “梨花?见过。”莫承不带感情地回答。   “好看吗?”   “好看。”莫承敷衍着答,舀了一碗水,递到了顾希文的面前。   “等来年春天,我带你看更好看的,三百年的梨树,开起花来壮观得很。”顾希文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水,说道。   “来年……”莫承在想这人到底要缠着自己多久。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无赖   顾希文把水碗塞回了莫承的手上,笑说道:“这水甜得很。”   莫承接过水碗,控了控却没控出一滴水来,碗里就像是被舔过了一般干净。在这空当里,顾希文一点儿都没拿自己当一个外人,很自然地踏进了屋子。   “喂。”莫承跟上他,“我没说让你进来。”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而且多半物件儿都有些老旧了,应该是莫承的爹娘在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屋内虽有古旧的感觉但还是很干净的,窗子不大,窗纸也有些泛黄,但是却衬得透进来的阳光带着一抹昏黄,暖暖的。   “屋子是窄了些,但是还够咱们两个住。”顾希文一面点头打量着屋子一面说道。   “谁要跟你住,回你的家去。”莫承有些不快地拽了拽顾希文的袖子。   “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顾希文扬起下巴,有些挑衅地说道,“若是在逍遥居,我还要看着你不能让你逃掉,若是在这里就不必那样麻烦。”   莫承拧着眉头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站到顾希文的面前搓了搓手,然后把手覆在顾希文的胸前,咬着下唇猛然用力推他。   刚开始顾希文还以为莫承要干什么,当他把手放在自己胸前的时候顾希文还的心还抖了一下,以至于莫承用力的时候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被他推出了屋子。   眼见顾希文跌出了屋子,莫承赶快关门,将门插插好,觉得不安心还吭哧吭哧地把桌子搬了来,倚在了门上,又抬了一个凳子,掩在了窗子上。   顾希文靠着门,也没叫也没拍而是听着里面叮叮咣咣的声音发笑,听了一会儿知道莫承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让他进的,于是走到院门口,撩起衣袍席地坐下,对每一个路过的村民微笑,友好地笑。   村民看着坐在莫承家门口的顾希文是神色各异,有的点头回应,有的则担忧地向莫承的院子里望一望,好像生怕单纯的莫承被顾希文吃了一样,更有一些小姑娘家,看着顾希文的笑脸面色泛红,半掩着脸快步走开了。   “你是谁啊,莫承哥哥呢?”   顾希文正笑得有些僵了,鼓着嘴缓解酸痛感,就见一个小童跑过来稚声稚气地问道。   “你莫承哥哥做错了事儿面壁思过呢。”顾希文答道。   “做错了事?什么事?”小童蹲在顾希文身边问道。   顾希文扭头朝身后望了一眼,那扇门依然紧紧地关着,转过头说道:“他呀,平白无故冤枉好人,别人想对他好,他却距别人千里之外,你说该不该罚。”   小童懵懂地点点头,说道:“我姐姐也说,感觉莫承哥哥离她好远。”   顾希文一听,以为莫承还有情史,即刻来了精神,挺直身子拉过小童,眯着眼睛问道:“你姐姐?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姐姐总是给莫承哥哥送东西,吃得加上用的,但莫承哥哥都没正眼看过我姐姐一眼。”小童扁着嘴说道。   顾希文哈哈笑了,对小童唬道:“回去告诉你姐姐,那是因为他有心上人了,当然就不会接受她的心意了。”   “心上人?怎么可能,我姐姐可是这里最好看的姑娘。”小童摇头道。   “小东西。”顾希文拿手指点了点小童的额头说道:“好看也不一定就会看得上吧。”   “那……莫承哥哥看上谁了?”小童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顾希文挺了挺胸脯,手指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啊。”   “胡说,怎么可能,我都没见过你,莫承哥哥怎么可能看上你。”小童叉着腰指着顾希文的鼻子说道。   “你没见过我不代表他没见过我,不管怎么说,叫你姐姐放弃这门心思吧。”顾希文说道。   “我娘也这么劝我姐姐,毕竟她就要出嫁了,可我姐姐就是听不进去。”小童学着大人的样子,抱着胳膊叹气道。   “嫁人?”顾希文问道,“看来你姐姐是嫁给了不愿意嫁的人啊。”   “嗯。”小童点头,“要嫁给县令做小妾。”   “小安。”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干净平和的女子的声音,顾希文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袍的女子,眉目似远山,悠远宁静,确实是一美人儿,也难怪生在这样偏僻的小村也会被县令看上。   “姐姐。”小童转头甜甜地唤了一声跑了过去,扑到了那个女子的怀里。   顾希文望着这个姑娘心里有些余悸,还好这姑娘就快嫁人了,不然真把他的阿约勾过去怎么办。   女子浅笑着摸了摸怀里小童的脑袋,抬起头远远地向莫承的院子里张望着。顾希文立刻升腾起一股醋意,冲那女子挥了挥手说道:“姑娘,早些回家吧,莫承他已经睡下了。”   女子望了顾希文一眼,十分礼貌地点了点头,拉着小童转了身,可依旧三步一回头,弄得顾希文恨不能把自己抻开罩住院子。   刚刚顾希文坐在院外和小童攀谈的时候,莫承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着坚硬或者尖锐的东西,不过他只找到了一根半尺长的木棍子,于是莫承就蹲在门边儿,手里搂着棍子,决定若是顾希文硬闯进来,自己就把他打晕然后报官,让县太爷在他屁股上打他几十棍子解恨。   只是莫承搂着棍子等啊等啊,门外却连点儿声音都没有,莫承估计着顾希文是走了,就先把掩着窗户的凳子拿了下来,轻轻地放在地上,将窗子掀了一个缝隙,向外望去,却一眼见顾希文潇洒地盘坐在门口,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   莫承重新掩上窗子,烦躁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细细想着自己以前都见过那些人,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自己真的不认得眼前这个人,可这人却偏偏要给他安一个奇怪的名字,说一些奇怪的话,莫承想不通。   “阿约,你别是闷死在里面了。”顾希文见黎约这么半天了都没动静,怕这人又做什么傻事,趴在门上问道。   莫承顿住脚步,摒气凝息,生怕出一点儿声音就被顾希文闯了进来。   顾希文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动静,有些担心,就摸到了窗前,也是巧了,莫承刚刚开过之后再没掩上,顾希文一下就推开了,窗子“吱呀”一声,吓得莫承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是本能地就将手里的棍子朝顾希文扔了出去。   呵,这棍子当真是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顾希文的脑门,发出“咣”的一声闷响。   顾希文两眼翻了一下,缓缓地从窗子上滑了下去……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装死   莫承怔怔地看着顾希文从窗口矮下去,矮下去,最后消失不见,这一过程中,他还一直保持着棍子出手瞬间的那个动作,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奔到窗口向下望去。   顾希文被这忽如其来的一根棍子砸得晕了过去,脸朝下,四肢伸开地趴在了莫承家的窗户低下。   “喂……喂!”   莫承扒着窗子向顾希文唤了两声,却并没见顾希文挪动一分一毫。莫承瞬间觉得有些害怕,连忙又呼哧呼哧地将沉重的桌子从门边儿移开,打开了房门,向顾希文奔了去。   莫承绕着顾希文走了一圈儿,抬脚踢了踢他,没有反应,使劲儿再踢一踢还是没有反应。   “你别吓我啊。”莫承说着蹲下了身子,费了好大的力气将顾希文扳过来,抱着他的脑袋,看见顾希文满脸的灰土,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红色大包。   莫承哆嗦着伸出一根儿手指头放在顾希文的鼻下,结果压根儿没感受到呼吸,吓得莫承一下子将顾希文从怀里扔了出去。   当然,顾希文怎么会被一根棍子砸死,他本来想等这莫承开门就起身的,哪成想莫承竟然是先踢了他几脚,这下顾希文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起来了,非要好好捉弄莫承一下,所以莫承在试他的呼吸时,顾希文憋住了呼吸,结果被这厮直接扔了出来,估计这回不只是头顶,连后脑勺都鼓起大包来了。   然而莫承可不知道这是顾希文在捉弄他,真的以为自己一根棍子把顾希文砸死了。好在天已经快黑了,村民也都早已归家,他院门前只剩了晚风“沙沙”地吹着叶子。不过这平日里听来很惬意的“沙沙”声,现在莫承却听得后背发凉。   顾希文这么大的一个人,就这么放在院子里也不是回事儿,莫承就从屋后抱了一堆秋天攒下的用来生火的干草,扣到了顾希文的身上,以防谁经过看到院子里躺着的顾希文。   顾希文觉得身上一沉,便微微睁开眼睛瞧了一眼,眼见头顶是一堆干草,也不知道莫承是想干嘛,心想难道是要一把火烧了他?   莫承其实什么也没干,只是将草扣到了顾希文的身上,抱着身子坐在这堆干草的旁边,等待天黑。   顾希文被这一堆干草闷得头昏脑涨的,隐隐约约听见莫承在旁边小声说着:“对不起啊,你怎么这么不禁打啊……谁让你非得跟我来……不能怪我……”   顾希文咬着嘴唇偷笑,在脑中想象着莫承那张脸犯委屈的样子。   待到天完全黑下来,莫承才将顾希文身上的干草移开,顾希文总算是能顺畅呼吸了,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等着莫承继续来摇他,却听见一阵奇怪的窸窣声,眯起眼,竟然看见莫承在院子的角落里挖坑。   莫承居然想把他埋起来。   顾希文脑子“嗡”的一声,他本来以为莫承会手足无措,会去叫大夫叫上村里人救他,本想着到那时他再起来,赖一赖他。结果莫承冷静地挖起了他的墓,顾希文真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就抬着头看着莫承有些笨拙地刨着院子里颇为坚硬的土地。   好不容易挖好了一个差不多能够埋进顾希文的土坑,莫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向还躺在地上的顾希文走去,吃力地将装死的顾希文向土坑旁边拖去,到了坑边,两只手一推,顾希文骨碌一下就摔了进去,摔得腰疼。   莫承蹲在坑旁犹豫地盯了顾希文片刻,又一次伸出一根手指头去探测顾希文的鼻息。顾希文照样选择闭气,他跟自己打赌,莫承才舍不得埋了他。   也不知道顾希文和自己赌了什么,反正他赌输了,再次确认顾希文没有鼻息了之后,莫承捧了一捧土在手里,毫不犹豫地用力扣在了顾希文的脸上。   “噗……”顾希文实在装不下去了,一个激灵坐起身子喷出了灌在嘴里的沙子。   莫承看着突然坐起的顾希文,半举着手呆住了,手里还有刚刚抓起来的土在慢慢往下滑。   “呸,呸呸,呸。”顾希文吐着嘴里的沙子大叫道:“你这老狐狸,哪有从脸开始埋的,就算埋,也不用那么用力地扣在上面吧,呸。”   顾希文还在吐着沙子,就见莫承扁了扁嘴,“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荡气回肠,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这下轮到顾希文呆愣了,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他可是第一次看见莫承哭,而且还是哭得这么伤心。   “你你……你别哭啊。”顾希文赶紧软了语气,从土坑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他这张牙舞爪的爬姿却吓得莫承乱蹬着腿连连往后躲,嘴里喊道:“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我是人,是人,我刚刚是装死逗你来着。”顾希文连忙解释,“再说了可是你打我在先,你哭成这样就好像我给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顾希文不说后一句话还好,他说罢莫承更生气了,抓着手里的土就向他扔,一边嚎一边嚷:“你吓死我了,我真以为你死了。”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顾希文见状赶紧认错,见莫承嚎得那叫一个伤心也是心疼的,凑过去就把莫承搂在了怀里哄。   “你快别哭了好不好我的祖宗,一会儿把左邻右舍都引来了,看你怎么解释。”顾希文一边轻拍着莫承的后背安慰着,一边说道。   莫承本来挺伤心地倚在顾希文的肩上哭,听了这句话就立刻清醒过来收了声,推开了揽着自己的顾希文,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顾希文忽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非要说那么一句不解风情的话干什么,吵来左邻右舍就吵来算了,总归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   莫承抹了抹脸,平静了一下情绪,语气冷冰冰地指着院里的地问道:“那个坑怎么办?”   “我来我来,我给你填平总行吧。”顾希文讨好地说道。   莫承点头,顿了一下,才小声问道:“你头上的伤,没有事儿了吗?”   顾希文笑了笑,心里有些温暖,摸着脑门儿说道:“就你那小力气,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现在连包都消下去了。”说罢顾希文就撸起袖子,准备将莫承挖的大土坑填回原来的样子。   “你怎么想的?居然想把我埋了,还是在自家院子里?”顾希文一边填着土,一边问道。   “人死了,入土为安。我又没有力气把你拖得很远。”莫承舀了些水冲着手上的泥土喃喃说道。   其实顾希文也想到,莫承人生短短的二十几年的光景中,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的生死了,对于这件事冷静得异乎常人倒也不奇怪,至少他还知道毁尸灭迹,也算是懂得自保了。   顾希文暗暗叹了一口气,抬头向莫承说道:“阿约,点个灯吧,要不是今天月亮亮,我都看不见你了,你现在脸上肯定像个花猫一样。”   莫承这才想起蜡烛的事儿,幽幽地向顾希文说道:“我家没有蜡烛了,本来是想去买的,那天,被你耽搁了。”   “哦。”顾希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事,我明天陪你给咱家买蜡烛。”   顾希文故意将莫承嘴里的“我家”改成了“咱家”。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代嫁   第二日,顾希文提了一包红蜡烛回来,兴冲冲地倾倒在了屋内的桌子上,红艳艳的一摊,还刻着金色的“喜”字。   莫承正和他赌气,好好的蜡烛不买,偏要买这种用在洞房里的蜡烛,拦都拦不住。   “你就别苦着个脸啦。”顾希文把蜡烛抽出一根插在烛台中,把剩下的蜡烛包好说道,“我买都买了,既然买了就用呗。”   莫承转身没再理他,快到正午了肚子有些空,走去厨下准备熬点粥喝。   顾希文把蜡烛放在阴凉的地方后,也跟着莫承走了出去,靠在一旁浅笑着看莫承在厨下忙活着。在顾希文的印象中,那懒狐狸可是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情的,甚至连逍遥居的厨房都没怎么踏进去过,如今看着莫承烧火、淘米,平添了几分烟火的气息,让顾希文觉得一切都恍然若梦。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梦中,也为了证明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顾希文走过去,双手环住莫承的腰,将他搂进怀里。   莫承刚想挣扎,顾希文就拔出背上的剑,用力拍在了莫承的胸口,语气带着一丝凌厉说道:“你别动,我想抱一会儿。”   那把剑温度冰冷,顺着莫承轻薄的衣衫透了进来,莫承有些怕,果真就没有动,修长的手指泡在淘米的水里,浸着慢慢平静下来的涟漪。   顾希文就这样趴在莫承的背上,莫承的后背略微有些单薄,甚至可以感觉到突出的肩骨,硬邦邦的,但对于顾希文来说,世上没有比这更舒服的后背了。   “火……快灭了。”良久,莫承实在忍不住了,轻声地,带了一丝哭腔与惆怅说道:“我还要熬粥呢。”   顾希文两手用力地勒了一下莫承的腰,邪恶地顶了一下才将他放开,依旧回去靠着门看莫承忙活,这次,眼睛也弯了起来。直到顾希文看着莫承将锅里煮好的粥倒出来,正正好好是一碗,只一碗。   莫承端起粥碗,轻轻吹了吹,没理旁边的顾希文,走到院门前的阶上,双手捧着坐下喝了起来。这粥里不过是些许糙米,加了一些其他的豆子,却看得顾希文犯馋,毕竟这是莫承亲手做的。   满面阴云的顾希文跟了过去,坐在莫承的身旁问道:“我的份儿呢?”   “我没那么多的米养你。”莫承咽着粥,很平静地说道,“若嫌饿,你回你自己家去吧。”说白了,莫承还是想摆脱顾希文这个人。   “我才不要,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饿死也要在这里。”顾希文道,双眼盯着莫承的粥碗不错眼珠地看。   莫承也不搭理他,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喝着手里的粥,喝完后起身,转到屋后的小园子里,揪了两根萝卜叶子回来,塞到了顾希文的手中,“你吃这个好了。”   “你……当我是兔子吗?”顾希文拎着两片绿油油的叶子向莫承质问。   莫承摇摇头,“你若是兔子,我就挖萝卜给你吃。”   顾希文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说道:“我就连兔子都不如?”   “所以你还是走吧。”莫承扯过顾希文手中的叶子,“我也没有多少萝卜叶子。”   顾希文感到好笑,没想到这狐狸的拧劲儿一点儿都不减,反而还添了不少。   “你且等着,到时候咱们两个谁养谁还不一定呢。”顾希文道,说罢伸手扯回莫承手中的叶子,团成个绿球子,塞到了自己的嘴里,转身出门了。   其实萝卜叶子一点儿都不好吃,顾希文出门后转个弯儿就吐掉了。在厨下的时候,顾希文留意了一下,原来莫承的家里,除了一些糙米黄豆以及小院子里种的一些蔬果,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存粮了,也难怪莫承的后背给他一种清瘦之感,难怪在逍遥居时,一只兔子被他啃得这么香。每日清汤寡水的生活,也不知莫承过了有多久,所以顾希文打算,以后每天给莫承弄些野味吃。   提着剑,顾希文在村外树林里闲逛,想找些野鸡野兔,隐隐约约地却听见了两个人的说话声,似是一男一女,男音低沉,女音则支支吾吾的,实在听不真切。顾希文有些好奇,猫起腰踮着脚想要凑近看一看。   隔着草丛,顾希文就看见一个半白了头发的臃肿男子,将一个妙龄女子按在了树上,一嘴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顾希文暗笑,心想这怕是谁家的老爷又出来偷腥了,踮着脚尖儿转身,不想打扰这两个人。   “救命……唔。”   刚要走的顾希文却听见了这样的一声叫喊,紧接着就是一句,“小□□,你再叫信不信我在这儿杀了你。”   顾希文忙顿住脚步回头,看来这不是偷腥,倒像是强人所难了,再定睛一看,顾希文认出,这被制住的姑娘,就是那个昨日在莫承门前张望的身着水蓝色衣袍的那位。想来,这半白头发的男子,就是那个县令了。   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强要民女,这父母官儿当得有些忒不地道了。顾希文本身出门的时候就在莫承那里灌了一肚子的火气,正好也想找个人发泄发泄,于是直起身子,径直朝那个县令走了过去。   县令见草丛里忽然钻出一个人来,吓了一跳,脱到一半儿的衣服也没来得及系上。这县令估计也是仗势欺人惯了,叉着腰指着顾希文问道:“什么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没看到本官正忙着呢吗?”   顾希文不屑地笑笑,走近讽刺道:“忙?您老忙的还真是天大的事儿。”   “你敢这么跟本官说话……”   县令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脖子上一凉,顾希文吐了一个字儿:“滚。”   县令的喉咙由于惊惧“咯咯”地响了两下,惶恐又不甘地看了顾希文一眼,提溜着裤子狼狈地跑走了。   那姑娘理着凌乱的头发和衣衫,余悸未消,泪眼婆娑地躲到了树后面瞄着顾希文。   顾希文歪头看她,平静地问道:“这就是你要嫁的那个县令?”   姑娘点点头,又将头深深地埋下看着自己的鞋尖儿。   “嗯……”顾希文抱上胳膊,“我替你嫁如何?”   姑娘听闻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顾希文,“你?”   “你别误会。”顾希文摇摇手,“我只是很感谢你给我家阿约送过不少东西。”   “阿……阿约?”   “哦,在你们这儿应该叫莫承。姑娘是不是喜欢他?”顾希文也不懂得委婉,劈头盖脸地问道。   姑娘脸红得就像火烧云一样,点了点头道:“婚礼在后天,公子……”   “那我明晚去找你。”顾希文嬉笑着说道,“不过姑娘,莫承是我的人,你不必再想了。”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漏胸   顾希文在外面逛了一圈儿,拎了一只野鸡回来,野鸡看着很凶,扑棱着翅膀四下落毛。只是再凶也逃不出顾希文的手了,他就着院子里的干草,将一只活生生的野鸡变成了香喷喷的一只烤鸡。   莫承蹲在一旁看,偷偷地咽着口水,眼里藏着说不出的贪婪。顾希文看着莫承的脸就消了气,将烤鸡递了过去,说道:“别赶我走,我天天让你吃上好吃的如何?”   莫承接过鸡肉,烫得直摸耳朵,肉香当真是管用,莫承这馋货总算是点了头。顾希文放下心来了,想着只要留在莫承身边,早晚有一天会让这人死心塌地缠着自己。   有目标是好的,但是要从睡院子开始,莫承绝对不会允许顾希文和自己睡在一个地方,初次见面时的事情纵然不愿意想起来,莫承也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因此才到处防着顾希文。顾希文也告诉自己莫要心急,反正莫承早晚也是他的。顾希文想着冬天之前,怎么也要再次把莫承骗到床上去,要不然大冬天的睡在院子里,非得冻出毛病来。   顾希文没告诉莫承自己要替那姑娘嫁人的事情,所以当他提溜着大红色嫁衣踏进院子的时候,莫承愣愣地看了他好久。   “阿约你看。”顾希文兴冲冲地把嫁衣展开给莫承看,“以后咱俩成亲,你就穿这个。”   “啊?成亲?”莫承皱眉,“我和你怎么成亲?”   顾希文笑笑,“拜天地,入洞房,就这么成亲。”   “荒唐。”莫承道,“喂......你干什么?”正说着顾希文就在莫承面前大模大样地脱衣服。   “换上试试,我明天可要穿着这个去救一个姑娘。”顾希文说着披上了嫁衣,这嫁衣昨儿已经让那姑娘连夜改过了,顾希文穿上很合身,火红的衣袍上用金线绣着鸳鸯透着说不出的贵气和缠绵,但是却和顾希文这张英气的脸不太搭,看得莫承直乐。   顾希文抻开胳膊甩了甩袖子,低下头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哪里都不错,也不知道莫承在笑什么,开口问道:“有什么好笑的,多合身。”   莫承摇摇头,说道:“就是有些奇怪。”   “奇怪?嗯,是有些奇怪。”顾希文点头说道:“阿约,你有没有不用的布片?”   “干什么?”莫承问。   “这你先别管了,给我拿两个来就是了。”顾希文道。   莫承起身,进屋去翻了翻,当真翻出了两个比巴掌大一些的麻布片儿,只是颜色有些不一样,走出屋子递给顾希文问道:“这样的可以吗?”   顾希文点头接过两个布片儿,顺手在地上抓了两把土塞在了布片儿里包好,又把包好的布片儿塞在了自己的胸口。   看着顾希文的胸口鼓囊了起来,莫承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鄙夷地看着顾希文。   “你别这样看我。”顾希文笑道,“演戏就要认真一些,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对了阿约,估计我明儿会晚点儿回来,你要等我回来啊。”   “谁要等你。”莫承撇了他一眼说道。   “明日可是县令家的婚宴,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不过你要是不等我,我就站在院子外面把带回来的东西都吃了。”顾希文威胁道。   莫承眨了眨眼,“那你快点儿回来。”   顾希文嘿嘿地傻笑,多少年没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了,又有多少年没有人等着他回家了。尽管莫承现在记不得前世,暂时也并没有接受他,至少顾希文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归所。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锣鼓和唢呐的声音就在村子里面响起了,顾希文头上顶着红盖头在轿子里摇摇晃晃地打盹儿。轿子晃啊晃的,顾希文坐得后背发痛,送算是到了县令府。   轿帘子被一个小丫头掀开,伸出手要来接顾希文下轿,顾希文刚想伸手却又缩了回来,换上了很夸张的兰花指才再次将手伸了出去,顾希文的手相比于姑娘来讲会有些粗大,又翘着生硬的兰花指,看得接他下轿子的小丫头直皱眉,但又听自家老爷提起过,说这姑娘是乡野人家来的,也就没怎么在意,仍是恭敬小心地扶着顾希文下轿。   顾希文晃荡了半天,总算是可以将脚沾到地上了,本想叹一句谢天谢地,却又在心里惊叫不好,莫承给他的麻布怕是放了有一段日子有些脆了,再加上这一路的颠簸,顾希文胸口的布袋子竟然漏了,他可以很明显地感到细细的沙子顺着他的胸口向下滑,大一些的颗粒在腰封处卡住,而小一些的颗粒则继续顺着裤腿向下,一直流到了鞋子里。   又惊又羞,顾希文下意识地紧握了一下小丫头的手,小丫头被顾希文这样一握,连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咳咳。”顾希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轻咳了两声,夹着嗓子细声细语地说道:“没事。”   说罢在小丫头的搀扶下,无比别扭地向前走着,边走边拧,还很风骚。   县令站在堂前,圆滚滚的肚子前带着一朵大红花,看着自己的新娘子向自己走近,眯眼打量着,觉得自己的新娘子好像张高了些。   顾希文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到了县令的跟前,刚刚松了口气,就觉得一双粗糙的手紧攥着他的手,顾希文在心里想象着县令那张脸,很想吐,开始后悔自己接了这么一摊子事儿。   不过不管他怎么后悔,拜堂还是要进行的。与走路相比,拜堂则是更令顾希文尴尬的一件事。每一次弯腰,顾希文都要控制住自己的角度,稍微弯大了一点儿,就会有砂砾掉落出来,若不是有红盖头挡着,顾希文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   县令这眼睛就没离开过旁边这个“美人儿”就连弯腰的时候都要转头去看,见“美人儿”的胸口向外冒沙子,县令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还好在他揉眼睛的这个时间里,顾希文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了胸前,挡住了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的胸口。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啵叽   好不容易拜完了堂,顾希文又被人搀扶着送入了洞房。坐在软软的婚榻上,顾希文总算是放下心来了,等着仆人丫鬟都出去了,连忙摘下盖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脱掉外袍抖落着满身的沙土。   结果就在这时,那欲求不满的县令大人摸了进来,本是满面色气的脸,却在看见拿着举着鞋子倒沙子的顾希文后变得铁青。   顾希文也是满面错愕,他本想着等到晚上,宾客都散了之后再捉弄这个不良父母官,却不想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撞了个正着。   “哟,县令大人,这么巧。”顾希文到底是活了许久的,只是惊了一下后便平静说道。   “你……”县令吹胡瞪眼地指着若无其事的顾希文,大叫到:“来……”   这“人”字还没说出口,县令的嘴就被顾希文手里的鞋子堵上了,顾希文一把抓过他的衣领扔在了床上,环顾了四周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就扯过了系床幔的绳子,将县令的双手反捆了起来。   县令支吾着摇头,眼里有怒火也有惧怕。   “县太爷,你放心,我又不杀你。”顾希文勒紧了绳子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你今天本来要娶的这个姑娘,并不想跟你,你若识相,就别再动那门心思了。”   县令瞪着眼睛看他。   “说话,啊不是,你点头。”顾希文道。   县令摇头......   顾希文无奈地皱眉,拽过另一侧床幔上的绳子,拿在手里揉搓着说道:“你这是宁死也要一场风流吗?”说罢将绳子绕在了县令的脖子上,慢慢收力,“我说,别再惦记那个姑娘。”   县令望着顾希文显露杀意的眼,抻着脖子咽了一下口水,很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点了点头。   “这不就完了吗。”顾希文摘掉县令脖子上的绳子,从他的两手中间穿过,将县令固定在了床边儿的柱子上后,冲他摆了摆手道:“那我就走了县太爷,好自珍重。”   “唔……”县令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   “哦对了。”顾希文敲了敲脑壳,团起了榻上的红盖头,把县令嘴里的鞋子取出来后将红盖头塞了进去。那件鲜红的嫁衣被顾希文叠了起来,从屋里的柜中拎出了一个布包包好,又抻了一件县令的衣服披在了身上,这衣服很宽大,顾希文很不合身但也就将就了,走到门口将门微微欠了一个缝向外望。   县令府里的仆人倒是识趣儿,其实早在县令进了房间之后就一个个掩着嘴退去了,现在院子里空当当的,只有白花花的日头。   顾希文放心地推开门伸了个懒腰,他估计这县令是不会再去骚扰那个姑娘了。想着莫承还在家里等着自己,顾希文向府里的厨房摸了过去。   厨房热火朝天地忙着,今日县太爷家的婚宴排场比较大,菜品样式也多得很,厨里的仆人都是跑着忙上忙下的,也没人有闲心来管顾希文。顾希文乐得自在,拎了两个食盒子挨道菜地装好,把两个双层的食盒装得满满的,这才满心欢喜地向回走去。临走时还回头望了一眼县令府的大门,心想这么一个色胆包天的县令,下辈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先不说下辈子,这次之后顾希文和这个县令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不过顾希文之后想想,自己可能还得谢谢人家。   等在家里的莫承已经饿趴了,肚子里的咕噜声和着树上的鸟叫,一来一去,和谐得很。而顾希文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饭菜凉透了之前回来了。   “阿约!有没有很想我?”顾希文提着两手提着盒子,进门就问道。   莫承支起脑袋,眼神略微空洞地看着他,说道:“你怎么这么慢?”   “嗯?”走过去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看着莫承没有神采的脸问道:“你今儿就一直在等我?没吃东西?”   莫承点头,说道:“你叫我等你的。”   “哈哈,你这傻狐狸。”顾希文大笑,赶紧开了食盒的盖子,把菜品摆在桌子上,“你何时变得这么听话了。”   莫承饿得没心思跟他玩笑,肚子里面“咕噜”一声算是做了回答,他再费精力说话可能就连拎起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希文把嫁衣仔细地叠了起来,叠着叠着忽然想起县令嘴里的那个红盖头,其实红盖头也应该带回来的,顾希文在心里一阵惋惜,转进了屋子,将那件嫁衣放到了柜子的底层压了起来。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深绿色的树叶开始泛黄,早晚的风变得凉了起来。莫承小院子里的各种蔬菜也快熟了,是时候存一些粮食留着过冬用了,顾希文也想着多弄一些野味儿回来,用盐掩好,等到冬天的时候就让莫承给他熬上一碗热粥,俩人窝在屋子里岂不惬意得很。   正想着,脸上就不自觉地泛起笑意来,步子也不自觉地朝莫承移了过去。莫承蹲正在屋后的小院子里给蔬菜捉虫,微蹙着眉,满脸认真。   顾希文从屋旁探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的侧脸。   莫承眼角扫到了顾希文,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顾希文笑着摇摇头,小跑过去蹲在了莫承的身边,伸手捧过他的脸,“啪叽”亲了一口,又一路小跑着跑走了。   莫承直愣愣地望着顾希文跑走的背影,直到顾希文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左手,用袖口用力地蹭着自己的脸,一直蹭得自己的脸上发红才停手,叹口气继续捉虫。只是捉来捉去倒是揪掉了不少叶子。莫承一阵气愤,摔了叶子坐在地上,左脸有种火辣辣的感觉,这感觉还在一直蔓延,从左脸到右脸再到脖子和胸口。   本来还可以再往下烧的,却被几滴雨水止住了。   莫承伸开手掌,豆大的雨滴落在了他的手心里,砸得他有些麻,看来这场雨是小不了的。莫承连忙起身回来前院,但却哪里都找不到顾希文,他估计着顾希文应该是又出去找野味了,摇摇头不再找他,而是坐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雨。   可是这雨来得急却不急着走,不但没见收势,反而月下越大,雨声隆隆,听得莫承有些坐不住了。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鸟蛋   莫承起身,不想再看雨水似倾覆般落下,转身进了屋子,阖上门窗坐着,也只是呆呆地坐着。雨声隔着窗子透进来,声音闷闷的。被雨水浇过的泥土散发出潮湿的味道,从门缝里挤进来,这味道算不上好闻却也不难闻,只是绕着莫承久久不愿散去。   下雨的缘故,屋子里怅怅的,光线昏暗,莫承越待越觉得泛凉,从椅子上站起来,想了想后打开了屋门。   雨势未见小去,雨滴砸在地上溅湿了莫承的鞋子,雨幕之外,一片模糊,一阵空落落的感觉在他的心里升腾起来。莫承决定出去找顾希文。   可有些尴尬的是,莫承找不到自己家的油纸伞了,莫承记得春日落雨时,自己还用过来着,怎么今日再找就找不到了?   莫承撅着嘴蹲在门槛上,转头看着自己并不大的屋子,忽然有了主意。   顾希文出来是想弄些小动物回去的,走近山林里没多远,就听见头顶的树叶上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随即就是豆大的雨点儿落了下来。眼见下了这样大的雨,顾希文转身就像向回走,忽然脚下一软,他觉得自己踩上了什么东西。   顾希文低头一看,是一只已经死去的鸟儿,翠绿色的羽毛晶亮得很,头顶是一汪水灵灵的蓝,和他家的蓝翎凤凰差不多。   叹息了一声,顾希文蹲下拢了一些掉落的叶子盖到了这只鸟儿的身上,仰仰头觉得雨越下越大了。而在仰头的这一瞬间,顾希文看到了面前这棵树上的一个鸟窝,隐隐约约地,里面还有白色的鸟蛋。看来这只死去的鸟儿就是这些鸟蛋的父亲或者母亲了。   按理说,初秋时节还没有孵化出来的鸟儿,应该就是不能再孵化出来了,顾希文想着反正这一趟出来也没有什么收获,不如将这几只鸟蛋带回去好了,毕竟就算他不带回去,这几只鸟蛋也逃不过被蛇儿吞掉的命运了。   这样想着,顾希文向地上被盖起来的鸟儿鞠了一躬,向树上爬去了。   这是一棵老桦树,很高很粗壮,树皮上沾了雨水很湿滑,顾希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到里鸟窝很近的距离,顺着树叶滴下来的雨水浇得他睁不开眼睛,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后,顾希文小心地攀上鸟窝所在的那根树枝。   树枝比较细,顾希文是趴着挪过去的,一动三停,这才接近了鸟窝,小心地伸出手,先握了两枚蛋在手中,刚刚想将这两枚蛋揣到怀里,就听见远处有人好像在喊自己的名字,全身僵住,摒气凝息地在大雨滂沱中分辨着。   “顾希文……”   直到清晰的一句喊声灌到自己的耳朵里,顾希文这才确认了,那声音不用说,顾希文闭着眼睛都能听得出来是莫承。   下方不远处,莫承正顶着自家的锅盖在迷宫一般的山林的嘶喊着顾希文的名字。   顾希文看到莫承,别提有多兴奋了,挥动着双手冲着他大喊:“阿约阿约,我在……”   只是话还没说完,那根细弱的树枝就支撑不住了,□□着“吱呀”一声断掉了,顾希文便从高高的树上栽了下来,一路带着树叶“扑簌扑簌”作响,最后“邦”地一声摔到了地面上。   莫承觉的脚下微微一颤,连忙向顾希文跑过去,蹲下身子,一手扶着头上的木头锅盖,一手拿开摔在顾希文脸上的鸟窝。除了顾希文手里的两枚鸟蛋,其他的鸟蛋都随着下落的树枝摔到地上,已经碎裂了。   莫承拿手轻轻摘下顾希文脑袋上的几根鸟毛,用手掌掬了一些雨水浇在了顾希文的脸上冲下上面的泥土。   顾希文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莫承戳了他好久他才缓过来,缓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着莫承傻笑。   “没摔坏吧?”莫承问道。   顾希文呲着牙摇摇头,捂着还在转的脑袋起了身,看着莫承脑袋上的东西问道:“阿约,你顶的……这是什么。”   “家里的锅盖,我没找到油伞。”莫承向上挑着眼睛说道。   “哈哈哈哈哈。”顾希文笑话呆呆的莫承,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雨水,滴答滴答地向下落。   莫承见状,向顾希文凑近了一些,将锅盖子向他的脑袋上挪了挪。   顾希文感觉头上忽然没了倾下来的雨水,骤然收了笑容,有些惊讶地看着离自己距离极近的莫承。   莫承依旧是皱着眉头,说道:“快点回去吧。”   顾希文怔愣地点了点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动啊,冷。”莫承看着光点头却不挪步子的顾希文说道。   “啊……”顾希文晃了晃脑袋,将手里的两枚鸟蛋揣进了怀里,接过莫承手上的锅盖说道:“我没事,不冷,我给你挡着,咱们快点儿往回走。”   “你都湿透了。”莫承看着顾希文一直在滴水的衣服说道。   顾希文没心没肺地笑着:“我真的没事,快走吧快走吧,你可不能生病。”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的时候,天上这雨竟慢慢变小了,等到两人踏进了院子,天气已经大晴了,若不是地上星星点点的水洼,当真无法想象刚刚下过了那样一场暴雨。   顾希文将怀里的鸟蛋放到了桌子上,脱下自己的外袍拧着水。   莫承转进屋子里,抱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递给了顾希文说道:“换上吧。”   顾希文觉得今天这一天他都是在梦里过活的,暗暗求着这场梦不要醒过来,兴冲冲地结果莫承手中的衣服,说道:“阿约,你今儿对我真好。”   莫承拧着眉头,“你快换上吧。”   “哎。”顾希文轻快地应着,不过是最普通的麻布衣服,在顾希文的眼中却比金丝银丝贵重多了,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织料的味道,让人心安。   两只鸟蛋被顾希文用火烤了,两只鸟蛋白白的,两人一人捧着一只鸟蛋,无声地嚼着。顾希文心里反复想着今天的事情,不时还要自己笑一下,直到莫承打了几个喷嚏。   顾希文抬起头去看,莫承的脸很红,看来他到底还是病了。 第71章 第七十章 生病   莫承这一病可是让顾希文自责不已,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想不开非要去掏那几个鸟蛋呢?   第二天早上,莫承赖在床上,浑身滚烫满脸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红的布满了血丝。   顾希文烧了热水,将浸了热水的布片儿敷在了莫承的额头上,蹲在榻边儿轻轻唤着他。   “阿约……阿约?”   “嗯……困。”莫承迷迷糊糊地回答。   “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你烧得这样厉害,就在这儿躺着也不是办法。”顾希文边给莫承掖着被角边说道。   “不……不想动。”莫承缩了缩脖子,将头歪向另一边,紧闭着眼睛,嘴唇是苍白色,干干的。   顾希文望了望窗外,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变得更凉了些,秋风侵入屋内,一阵微寒的气息。如果现在带着莫承出去,他的病恐怕是又要重了。   顾希文端过桌上的热茶,十分小心地将莫承的头抬起了一点,喂了一些进去,说道:“那你乖乖在屋子里等我,我去抓几副药,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莫承用鼻子“嗯”了一声,昏沉着又睡过去了。顾希文挑起他脸上零散的碎发,理好,又从柜子里拽出了另外一床被子盖在了莫承的身上,仔细铺好掖牢,这才放心地掩了门出去。   从屋里走出的顾希文一刻没停,找了县中最好的医馆开了方子,又在最大的药店里抓了药,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推门进入屋内时,顾希文看见莫承还是保持着他刚刚走时的那个姿势,只是已经睡熟了。顾希文踮着脚凑近了看着莫承,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脸上碰了碰,仍是热热的。   小心地将莫承额头上已经凉了的布片儿取下来,顾希文看见莫承的脖颈处捂出了不少汗,便伸手轻轻掀了一小块儿被角替他轻轻地擦。莫承睡梦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听得顾希文心安。   擦过了汗,顾希文重新将被子给莫承盖好,提上药包给顾希文熬药去了。按照医馆开的药方和大夫的嘱咐,顾希文一样一样按顺序地将药材放到炉中熬着,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一方药就这样熬了许久,中药的味道飘着,顾希文闻着舌根儿都有些发苦,心想着这药莫承怕是一定不会爱喝的。   锅里的药被顾希文倒在了碗里,轻轻地吹着,直到觉得温度正好了才给莫承端了过去。   “阿约阿约,快起来把药喝了吧。”顾希文端着满满的药碗小心地挪着步子,嘴里对榻上的莫承唤道。   莫承哼了一声,只是转了一下脑袋就再没反应了。   顾希文将药碗放在了桌子上,走到榻前一手轻轻摇着莫承,一手扶着莫承的脑袋将他的上半身抬起,靠在了墙上。   莫承歪头抵在墙上,嘴里哼哼唧唧的,发丝缓缓垂下,遮住了半张脸。   顾希文一手端过桌上的药碗,另一手将莫承的头发掖到了他的耳朵后面,把碗沿儿送到了莫承的嘴边。   “阿约张嘴,你把药喝了病就好了。”顾希文柔声劝道。   莫承微微睁开了眼睛,中药的苦腥味儿熏得他直皱眉,抿着嘴表示抗拒。   “你听话啊,张嘴。”顾希文轻轻掐着莫承的下巴有些心急地说道:“你再不喝这药可就凉了,到时候就更难喝了。”   莫承摇头,向后坳着脑袋想要摆脱顾希文捏着自己下巴的手。   “别动。”顾希文对着不听话的莫承沉下声音说道,几根手指向上挪了挪,找到了莫承齿缝的位置,一用力一掐,撬开了莫承本来闭得紧紧的嘴,紧接着手腕儿一番,灌下一口药汤进去,掐着莫承下巴的手也适时地将下巴上抬,轻轻一推就听“咕噜”一响,药被顺利灌下。   莫承没有防备地被灌了一大口药进去,呛得不住咳嗽不说,这药苦得他将脸扭成了一个包子,两只手胡乱地挥舞着,不是抓顾希文就是在挠墙。顾希文这家伙却没心没肺地看着这样的莫承大笑,趁他不注意又灌了一口下去,笑得更欢实。   莫承觉得自己没有病死,倒是很有可能被这药汤苦死。   好不容易被顾希文连逼带哄地将一碗药灌了下去,莫承已经不会说话了,不断吐着麻木的舌头。   顾希文将榻上的枕头摆好,又将莫承扶了下去,摸了摸莫承的额头,感觉已经不那么烫了。   “再睡一觉吧。”顾希文给莫承盖着被子,“睡一觉就好了,等你好了我带你摘梨子去。”   一通儿折腾下来,本就虚弱的莫承更没有精神了,几乎是一下子砸在了枕头上。顾希文翻箱倒柜,本来是想再翻出一床被子给莫承盖上去的,但是莫承家实在是没有更多的被褥了。   没办法,顾希文把自己当做被子,爬上榻,搂上了莫承。一来帮莫承暖着身子发汗,二来也可以随时感受莫承的状况。   莫承的脸还是红红的,有些热,顾希文就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给他冰一冰,脸贴着脸,软软的,听着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窗外夕阳又落,月上夜幕。   这一晚上,莫承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被压在一座大山下,梦见自己被巨人踩着,又梦见自己被绳子束缚着,动弹不得。直到第二日的早上,莫承才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梦。   顾希文在莫承的身上趴着睡了一整夜,和他的脸贴着,以至于莫承第二日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左半边脸湿湿的,凉凉的。   “喂……你要把我压死了。”莫承哑着嗓子拱了拱身子说道,“你快起来吧。”   顾希文听着莫承的声音猛然间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浑身一颤,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大声地问道:“阿约你好了吗?”   莫承本想伸出手捂住被震到的耳朵,但双手被顾希文压在身下实在动不得,只得扭过脑袋说道,吸了吸鼻子说道:“好了,所以你快下来。”   “真的吗?这么快?”顾希文揉了揉眼睛,很欣喜地说道。将身子向上蹭了蹭,在莫承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确实不热了,这病应该是好了。   莫承瞪大了眼睛,面前正好是顾希文脖颈,松散的衣服下是若隐若现的锁骨,很优美的弧线。莫承动了一下喉头,向顾希文问道:“你干嘛老是……老是亲我?”   顾希文又向下蹭了蹭,正好对上莫承的脸,笑嘻嘻地说道:“我喜欢你呗。”说罢就低头,沾上了莫承恢复了红润的嘴唇。   莫承却忽然想到逍遥居的那天,腰腹下一阵酸软,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顾希文。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落叶   顾希文被莫承这样一推,差点儿栽了下去,心下知道莫承算是好了,也没有什么顾虑的了,拽过莫承的双手箍住,狠狠地在莫承的嘴唇上吻了一口。   “呸...…”莫承忙转头发出嫌弃的声音,对着侧边墙壁颤巍巍地说道:“你快下去。”   “好好好。”顾希文勾着唇角边起身边说道。   顾希文下去后,莫承才觉得呼吸顺畅多了,全身开始有了力气,只是身上裹着的两床被子有些热,扭着身子钻了出来。顾希文见状抓了一件外衣披到了莫承的身上说道:“慢着点儿,你可刚好。”   莫承紧了紧身上的外衣,刚刚坐起来,脑子还是有些迷糊,正恍恍惚惚地注视着轩窗外透进来的日光。   大概是昨晚睡得有些随便了,莫承的头发乱蓬蓬的,后脑勺的几缕头发打着卷儿倾泻了下来,顾希文伸手轻柔地帮他顺着。莫承的性子呆拧,连头发也是,顾希文揉了许久也没将弯起来的那两缕发丝撸直,却忽看着那发丝翘着,暖阳下泛着软软的光,调皮却安宁。   莫承两眼半眯着,冲着暖阳微微仰着脸,一副慵懒而淡然的神情,仿佛轻轻一推就又会倒回榻上重新睡下。顾希文就莫名地很喜欢莫承的此番神态,总会让他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在此刻静止了,万物无声,只剩下悠远的静寂,像是很多年前,很多个平淡的午后,很多个灿烂的清晨。   “阿约……”顾希文轻轻唤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莫承向他歪了一下脑袋,撩起眼皮看着他问道:“去哪里?”   顾希文攥起莫承的左手,道:“去了我再说给你听。”   莫承蹙着眉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顾希文越攥越紧。   “我要拉着你。”顾希文眯着眼睛笑道,语气是不容反对的坚决,起身扯过莫承就向门外走去。莫承的腿还有些软,猛然起身就被自己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到地上,还好顾希文手快,张过另一只手臂环住了他。   莫承扶着顾希文的一只手臂站好,适应着自己的双腿。   “我背你,要不然我抱着你。”顾希文说着就摆开了姿势,又是挺胸又是弯腰的,莫承只是摇摇头,说道:“好了,我可以自己走。”   顾希文抿了下嘴唇,牵着莫承的手还是没有放开,说道:“那我们走吧。”   昆仑后山, 还未走到地点,莫承就闻到了一阵果香,仔细分辨着,应该是梨子的味道,顾希文牵着他转过了两个蜿蜒的小路,两棵很壮观的梨树赫然出现在了莫承的面前。   两棵梨树一看就是有很多的年头了,枝干粗壮得两个人都抱不过来,梨树很高,上面结的梨子不算多,但是每一个梨子都很大,晃晃荡荡地坠在枝头,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莫承微微张着嘴看着眼前的这两棵梨树,树叶随着偶尔刮过的秋风掉落,落在地上铺成暗黄色的一片。   “好看吧?”顾希文向莫承问道,“我好不容易将它们养成这样,三百年啊。”   的确,这两棵树顾希文确实费了很大的心思,毕竟树也是会老的,会病的,但顾希文舍不得,用了不少的方法才让两棵树不至于凋亡,而更有意思的是,顾希文曾经怕这两棵树离得太近影响彼此的生长,准备将它们挪远一些,但是挖开树根处的一层土之后,顾希文发现根本不必挪开,因为这两棵树的根早已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了。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两棵树要生病就一同生病,要开花就一同开花,默契得很。   莫承点了点头,看着这树,眨眼睛的次数都变少了。   顾希文拉着他走到了树的下面,树下都是掉落的树叶,踩上去软软的,很舒服。在靠近树根的位置上,顾希文扒开了一层厚厚的树叶,露出了一个并不高并不圆的小土包。   莫承盯了这个小土包片刻,转头看向了顾希文,问道:“这是什么?”   顾希文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抚摸着眼前的这个小土包,莫承看着顾希文的侧脸,第一次在他整日没有正经样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黯然,顾希文的眼中映着暗黄的树叶凝成一汪深邃。   “这里啊,睡着一只小狐狸。”顾希文说道,拢起几捧落叶堆在一起形成,指着这堆落叶对莫承说:“你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   “这是一座墓?”莫承边说边轻撩起衣袍坐在那堆落叶上,落叶被压得发出“吱吱”的响声,听得人心里麻酥酥的。   “不算。”顾希文摇头,说道:“我从来不承认他死去了。”   “他?”莫承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沿着叶脉轻轻揉搓着,树叶被渐渐揉碎,化成了灰粉沾在莫承的手指上,莫承就捻着手上的落叶碎末问道。   “嗯,黎约,也就是曾经的你。”顾希文道,“这里埋的,是你的前尘旧事。”   莫承缓缓捻动的手指停住,疑惑地看着顾希文。   顾希文挑了几片完整的落叶,一片一片地铺在小土丘上,慢慢倾吐着他所有的记忆,讲着自己那天是如何捡到这只小狐狸的,讲着这狐狸是如何被自己骗到手里的,讲起曾经显赫一时的华山云家,以及自己死在云敬剑下的那天,讲起他们的师父延之,讲起沈汀和白尹。   讲得累了,顾希文就从树上摘下了两个梨子,递给莫承,莫承一边啃着梨子,一边听顾希文讲故事,没有插过一句话,直到故事的结尾说的是顾希文遇见莫承的那天。   “所以你一直叫我阿约?”待到顾希文终于收了声,莫承问道:“你把我当成了他。”   “你就是他。”顾希文认真地说道,“你不记得,但是你就是他。”   莫承只是笑笑,以他此生的阅历,是断断不会相信什么妖魔灵物之说的,因为他所看到的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间百姓,会生会死,没有永生更没有轮回,更不会相信顾希文活了有三百年之久。至于这些故事,倒像是街头巷尾的说书人编撰出来的,听着热闹,听得好玩。   “这梨子可真好吃。”莫承仰头望着高高的梨树,“可我想回去了。”   顾希文苦笑,将手里最后一片叶子铺在土丘上,正好将小土丘用落叶铺满了,其实他本来也没太指望莫承会信,只是真的听他否掉这件事会有些难受。忽然间,顾希文很想试试白尹给他的方法。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报复   再说顾希文得罪的那个无耻县令,他在顾希文走后就是大病了一场,有几日整天说着胡话,府里从上到下,好话坏话都说遍了,好久,那县令才缓了过来。   为了惩罚这一猖狂的小子,县令在清醒了之后向县内发了悬赏令,出百两银子征募壮士。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过一天的功夫,就来了好几个壮汉,霸气地往县令府的门口一站,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看得县令直眼晕。   县令选了这几个壮汉里最高最膀的一个,又请了县里最好的一个画家,按照自己的描述给顾希文画了一副肖像画。   “这村子就在这个位置。”县令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圆点儿,又把画轴塞到了壮汉的手中说道,“那个小子就长这个样子。”   壮汉把手中的画轴打开看了看,又“啪”地合上,向县令问道:“我是不是该提着他的尸首回来向你讨那一百两银子?”   县令点了点头,说道:“最好是血肉翻飞的尸首,本县令心情好了可能还会多给你一些。”   壮汉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抓上手里的画轴就出了县令的房间,临出去时“咣”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吓得县令差点儿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壮汉来到顾希文所在的那个村子里,前田后山来回转悠着,也恰好就看见顾希文叼了一只草棍儿,迈着轻快的步子从远处向他越走越近。   壮汉顿住脚步,眯着眼睛打量着走过来的顾希文,打开卷轴盯着那画和他比对着。   顾希文只低头踢着路上的一个石子儿,嘴里哼着个古老欢快的调子,想着今儿晚上怎么磨莫承让他去屋里睡,一抬头就看见面前一个高大的男子正一边瞄着他一边看着手上的一个卷轴。   顾希文一脚将踢了一路的石子儿踢出去好远,停住住脚步歪头打量着这个壮汉。   壮汉看着眼前立着的顾希文研究了半天,总算是确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很霸气地扔掉手里的画轴,转了转肩膀,一步一坑地向顾希文走去,走得大地都跟着微微颤动。   顾希文半张着嘴看着这大汉朝自己走过来,没琢磨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眼见着这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大汉离自己越来越近,黑黢黢地压过来,伸出肥厚的双手像抓小鸡一样把自己拎了起来。   “诶?喂……不是……”顾希文嘴里凌乱地说着。   “呀……哈!”   那大汉压根儿没理他,一声大吼把顾希文举过头顶后向远处抛去。   顾希文就这么奇怪地“飞”了起来,撞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槐树的树干上,落到了地面上滚了两圈儿,弄了一脸的土。   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落叶,顾希文气愤地指着那个壮汉大声问道:“大个子,我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那壮汉见顾希文摔了这么一下子也没有什么事,皱紧了眉头再次向他走来,边走还在转着他硬的像石头一般的肩膀。   顾希文感到一阵的莫名其妙,然而今儿嫌麻烦,身上又没带剑,眼见着壮汉越走越进了,拔腿就往林子里跑。   壮汉是个没心眼儿的,见顾希文跑了自己也赶紧追了上去,也没仔细想想顾希文不往人多的地方跑,把他引到老林里干什么?   顾希文三步一回头紧盯着跟着自己的那个壮汉,在一棵树下猛然地拐了一个弯儿后停了下来,心里数着一二三,看着壮汉迈着大步子向自己越跑越近,之后“噗通”一声掉进了自己用来捕猎物的陷阱里。这是顾希文挖得最深的一个坑,本来是想捕一些大点儿的野兽的,谁成想今天竟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擦了擦脑袋上的汗,顾希文凑到了大坑的边沿探着脑袋向里面问道:“我说大个子,我们之前见过吗?”   壮汉有些太壮了,肩膀卡在了陷阱的井壁上动弹不得,费力地仰着脑袋看着顾希文用粗厚的声音说道:“没有。”   “那你今儿为何一定要致我于死地啊?”顾希文抓过身边的一把小石子儿,向壮汉的脑门儿上扔着,边扔边问道。   “杀了你有钱拿。”壮汉呲着牙躲闪,凶巴巴地说道。   “嗯?”顾希文疑惑,“谁给你钱?”   “县太爷。”壮汉是一直来直去的性格,有问必答。   “哦……”顾希文笑了,盘腿儿坐在陷阱边上,继续问道:“他给你多少钱?”   “一百两。”   “就一百两?”顾希文道,把手里剩下的石子儿一股脑地扔到了陷阱里,“一百两买我的命,他也太抠了点儿,你回去告诉他,好歹一千两,还得是黄金。”说罢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土准备回去了。   “哎!你这厮,你倒是把我拉上去啊!”见顾希文要走,这壮汉倒是不干了。   “来杀我你还有理了?等你饿两天的,自己就能上来了。”顾希文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依旧轻快。   在饿了有一段日子之后,那壮汉瘦了一大圈儿,总算是可以摸着陷阱的井壁爬上来了。县令在等了几天之后,等回来的不是顾希文的尸首,倒是一个饿得不行的汉子,扒着县令家的厨房差点儿把他们家的厨子也煮熟了吃掉。   县令本来看这汉子没完成任务想要向外撵他来着,结果看这汉子饿得眼睛都是绿的,就没敢靠前,和一堆仆人们在柱子后面躲了一排,看着他把厨下的食物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嘴里塞。等他可算是吃饱了,厨房里也就剩下了锅碗瓢盆和一副哭相的可怜厨子,壮汉摸着肚子,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席地躺下,不一会儿就呼噜连天了。   县令靠在柱子上揉着眉头,心想自己摊上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见县令这般发愁,府里的老管家说话了。   “老爷,不如让老奴试试看。”   “你?”县令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头发花白微驼着背的老管家,“让你算个帐可以,叫你去杀人?笑话,怕不是会让人家一脚踹得起不来身?”   “老爷也别这么说。”老管家慢声细语地说,“有道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您可别看不起我这快要入土的人。”   “哦?”县令眯起了眼,“这么说,你有办法?”   老管家笑了笑,“硬的不行,咱们不如和他玩点儿阴的。只是老爷,这价钱……”管家说着搓了搓手指。   “你这老油条。”县令骂道,“事儿办成了,我还能少了你的?”   “是是是。”老管家躬身点头。   “那个,你先派人把这祖宗给我拖出去。”县令指着躺在院子里的壮汉说道。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下药   “阿……约……”   顾希文扒着莫承的房门,扭着身子撒娇,好像一条抽了筋的蛇。   “不行。”莫承很坚决地摇头。   “那你明天早上看我的时候我就冻死在外面了。”顾希文道,“你就忍心?”   “就是不行。”莫承道,小半天儿了,不管顾希文说什么,莫承就是来回的这两句话。   “我又不碰你,就是贪暖和,我不爬你床你放心。”顾希文继续磨叽。   莫承微微张口,刚要说话就被顾希文打断了。   “不行!我就知道你要说这句,唉,先歇歇吧我都说渴了。”顾希文说着就转身舀水去了,咕咚咕咚地喝下了一大碗。   莫承闭上嘴,将两手塞到袖子里,已经是深秋了,天儿越来越凉,树叶都已经落光了,秃秃的一片有些难看。莫承院子里的菜也早已收了,储在厨下,留着冬日慢慢吃。   一阵寒风打着旋儿吹过,灌进了莫承的脖子里,莫承下意识地缩了缩,轻轻对顾希文说道:“要不,你睡地上。”   顾希文差点儿没把碗扔到地上,抬眼惊异地望着莫承,道:“真……真的?我可以睡屋子里了?”   “不愿意啊……”莫承问道。   “不不不,愿意愿意。”顾希文这下彻底把碗扔了,跳起步子扑向莫承,“阿约你最好了。”   莫承扁着嘴一侧身子,留顾希文重重地撞在门板上。   这一幕被来回闲逛的老管家看去了,其实他倒是不只看到这样一幕了,而是很多幕,多是死皮赖脸的顾希文和态度有些冷的莫承。每一次老管家都觉得如果给顾希文插上一条尾巴,那这尾巴肯定摇得跟花一样,花儿摇着摇着,老管家就有了个损点子。   虽然这世上最难以揣摩的就是人心,但最好用的也是人心。   这天,老管家从集市上买了两根长长的竹竿,又去扯了一块儿黄布,回了家让自己家的老婆子连夜绣了个太极的图案在上面,绑在了竹竿上。第二日,老管家理好了自己的白胡子,手上握着竹竿,看着日头估计着顾希文出了门,就一步一挪地来到了莫承的家门口。   莫承皱着眉头看着这站在自己家门口,正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老者。   “老伯……可有事儿?”莫承问道。   老管家故作神秘,瞪起了并不大的眼睛绕着莫承走了一圈儿,最后站在莫承的面前,有模有样地摸着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年轻人,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莫承愣了一下,抖了抖自己的衣服,觉得并没有什么东西挂在自己的身上,便说道:“没有东西啊。”   老管家有些无奈地咳了一下,憋住笑解释道:“老道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你并不认得或者与你讨厌的人老是黏着你。”   “嗯……”莫承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想到了顾希文,但准确地来说,这人自己称不上喜欢倒也称不上讨厌,只是一直黏着自己这一条还真是对的,便道:“算是吧。”   “那便是了。”老管家本来是说着一席话来赌一下自己的推测,没想到还真是中了,这下他便放心了,大胆地忽悠了起来。   “年轻人,恕老道直言,这个缠着你的家伙可能另有目的。”老管家压低了声音,用令人泛寒的语气说道。   “嗯?什么目的?”莫承问道。   “哈哈哈。”老管家摸着胡子大笑,说道:“这你就得问他自己了。给,用这个。”管家说罢递给了莫承一个纸包。   莫承犹豫了一下接过,拿手指捏了捏,里面是一些粉末状的东西。   “洒在酒里也好,饭里也好,让他服下便可,到时候他自然会给你答案。”老管家指着莫承手里的纸包说道。   “就凭这个?”莫承捏着纸包问道。   “嗯?”这话问得老管家有些心虚,却还是撑着场面,大笑道:“哈哈哈,你大可试一试,老道好歹也是行走江湖多年了,这点儿把握还是有的。”   莫承点了点头,“那……多谢。”老管家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转身迈着看似悠然的步子走掉了。   莫承也掩上了房门,把那个纸包揣在了怀里,站着发呆,心里好奇着顾希文到底有什么别的目的。   “阿约!”恰在这时,顾希文悄悄地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走了进来,看见莫承正背对着他不知道又在发什么呆,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猛然在他的耳边吼了一声,吓得莫承差点儿一巴掌打上去。   “哈哈哈哈。”顾希文捂着肚子笑莫承被吓到了的样子,问道:“你又在瞎琢磨什么呢?你看我抓了一只什么回来?”说着就张开手掌,一团褐白相间的东西出现在了顾希文的手上。   “刺猬?”莫承问道。   顾希文点头。   “没吃过。”莫承伸手轻轻戳了戳那小家伙。   “噗。”顾希文笑,“你怎么什么都想吃,这嘴馋的毛病还真是改不过来。”顾希文将蜷缩着的刺猬轻放在莫承的手上,说道:“咱养着它怎么样?”   莫承僵僵地接过小刺猬,小东西有些扎手,摸起来有些冰冰凉凉的,倒是很惹人疼。   “好。”莫承道,“你搂着,它会扎我。”   “不不不,我得搂着你,这刺猬不用人搂,你才用。”顾希文坏笑着说道。   “谁要你搂!”莫承道,一来气将手里的刺猬直接拍到了顾希文的胸口,扎得顾希文直叫唤。   莫承偷笑,总算是报复了一次,没理顾希文的叫嚣,去厨下熬粥去了。   顾希文被扎得直跺脚,但看到莫承的笑就觉得值得,抓过依然蜷着身子有些瑟缩的小刺猬捧在手里顺着针刺的方向抚摸。   莫承烧了水,淘了米,将米粒倒入锅里细细地熬着,左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自己的胸口,捏出了那一小块纸包,转过头,顺着厨房的门向外望。顾希文正逗着那只小刺猬,眼睛笑得弯弯的,没有注意他。趁着这个功夫,莫承抖着手将那个纸包中的粉末迅速地洒在了顾希文的那碗粥里,端着两碗粥来到了他的面前。   “呵,真香。”顾希文赞叹道,扔下手里的刺猬接过莫承递过来的一碗粥,稍微吹了吹就往嘴里灌。   莫承“咯碐咯碐”地咬着自己的碗沿儿,有些紧张。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梦泽   顾希文几口就将粥喝了下去,放下碗很夸张地叹了句“好喝”,又见莫承只是咬着碗沿儿盯着他,本想问他为什么不喝,却感到胸口突然袭来一阵绞痛,喉咙发紧,蹲下身子呕出一口血来。   血是暗红色的,渗进了泥土里。顾希文的口中又苦又咸,胸内的痛感翻滚着。这药是纯度极高的鹤顶红,给了十足十的量,若换了他人,估计都死上十几回了。   莫承被顾希文吐出的这口血吓住了,连忙放了粥碗,蹲下身子轻拍着顾希文的后背。   过了好久,顾希文才算是缓过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一摊血迹发呆。莫承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莫承啊。”顾希文改了口,忽然之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儿。   “啊……啊?”莫承答得有些迷茫,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不太习惯顾希文这样叫他。   “你要害我?”顾希文擦了下嘴角的血迹,转过头看向莫承,莫承耳上的一块红斑扎眼的很。   “没……没有,我没有,我……这是…….”莫承挥舞着手,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莫承翻飞的手腕被顾希文一把抓住,顾希文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莫承,我问你,你好好回答我,如果没有我,你会怎样?”   莫承愣住,身子渐渐软下去,垂下头盯着那滩血迹,半晌才抬脸,平静地说道:“没有,那便没有吧。”   顾希文拽着莫承手腕的手抖了一下,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手指松了力道,莫承的手从他的手中滑了下去。   “你没事了吗?刚刚……”莫承揉了揉被捏得酸疼的手腕,语气关切地向顾希文问道,话没说完,却被顾希文扯住了衣领,拎到了脸前。   “是否自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顾希文咬着牙问道。   “什么意思?你先……先放开我……”莫承也抓着自己的衣领向后躲着。   “回答我!”顾希文吼道。   莫承被顾希文这样一吼,也来了脾气,很少大声说话的他今日也是忍不住了,叫道:“你干什么?顾希文你还有完没完?”   “我想跟你没完!”顾希文咆哮。   “可是我不想!”莫承用尽力气扯出了自己的衣服,向后踉跄了几步,气愤地看着顾希文。   顾希文的手还僵在原来的位置,不可置信地看着莫承,问道:“你说什么?”   莫承红着眼一甩袖子,早被气愤冲昏了头脑的他说道:“你听好,我说,我不想和你有瓜葛,你冒出来干什么?我自己明明活得也很好,非常好。”   顾希文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比刚刚中毒时要疼得多,跨步走到莫承的面前,眼里没了气愤而是带上了些许哀求,道:“那好,最后一次,你容许我自私一次,我带你寻回记忆,你若是还不肯认我,我不会再出现。”说罢扛起莫承就走。   莫承在顾希文的背上乱扭,挣扎着想要下来,顾希文则霸道地制住他,一路向北走去。   早在多年前,顾希文就向白尹问过寻回前世记忆的方法,白尹本来死活不肯告诉他,直到顾希文对他把剑相向才肯说出口,而这方法也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   人说北方有一梦泽,藏在广袤的森林之中,梦泽中的水又着神奇的力量,它会帮助人们寻回前尘里的自己。只是这梦泽的位置谁也说不准,只是传说它在北方最广阔的一个密林里,泽边栖息着上古猛兽,别说凡人,就是很多仙人都会折在这里。   顾希文一直没有带莫承去的原因一是因为传说那里太险,自己并不愿冒着让莫承受伤的风险过去,二来,顾希文觉得没有必要,他觉得这个人在自己的眼前就好。曾经他以为,他和转世的黎约隔得只是一碗孟婆汤的距离,可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一碗孟婆汤过后,这世上真的就没有黎约了。   借着日头的方向,行了也不知道多少个时日,这段日子,莫承一句话也没有和顾希文说,顾希文也没有去找他说话,歇息的时候就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赶路的时候,顾希文就把莫承扛在肩上。   找到梦泽实则是误打误撞的事情。那日顾希文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到哪片林子里来了,见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就准备放下肩上的莫承歇一歇,可就在刚要动的时候,顾希文忽然发现密林深处的几点绿光。顾希文心下一凉,连忙转身,结果一回头,却看见了更多的绿点点。   顾希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拔出身后的剑,把莫承放下,护在身边。莫承看着眼前的绿光害怕了起来,拽上了顾希文的衣角。   那些绿光点越靠越近,成半圆形向两人围了过来。待到光点儿靠近,顾希文才看出来,这是一个狼群,但却不是普通的狼群,这些狼要比正常的狼打上一倍。饥饿的狼儿们呲着牙慢慢地走向两人。   “我数一二三,你赶快跑。”顾希文微微侧过头,向身旁的莫承说道。   “可……可是……”莫承支吾。   “你不必担心我,你也知道,我死不了,来,听好了,一,二……”   只是顾希文这“三”还在喉咙里就被身后传来的一声野兽的声音打断了。顾希文这下有些绝望了,自己毕竟只是一个人,怕是真的无法护莫承周全。   顾希文回头,想知道前后两队怪物到底那一方会好打一点儿,结果转头就见身后是一只巨大的火麒麟,正眨着火红色的眼睛看一脸惊惧的莫承。   顾希文立刻想了起来,这怕是曾经被黎约从云敬手中救下来的那只。   “喂!”顾希文试着和它搭话,“你还记得我们?”   火麒麟点了点头,向顾希文身后的狼群低吼了一声。狼群仗着势众,只是停住了脚步却没有退去的意思,一只只弓着身子呲牙示威。   顾希文放下心来,继续问道:“你可知道梦泽在哪儿?”   火麒麟又点头。   “太好了。”顾希文语气中透着欣喜,将身旁僵住的莫承推向火麒麟,“你带他过去好不好,把他扔进去,这里我来顶着。”   莫承被猛然推向火麒麟吓得够呛,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火麒麟衔在了口里。火麒麟衔着莫承点了点头,转身奔去了。   “呼……”顾希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翻剑转身,对上一群凶狠的狼。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死心   火麒麟衔着莫承跑了一段路,来到了一个并不大的湖边,张口将莫承扔了下去。莫承害怕,纵然湖水很浅也是在里面扑腾了片刻,呛了几口水进去,趴在岸边不住地咳,一边咳着,一边感受着千思万绪涌入脑海中。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漫上莫承的心头,从秦云山开始,自奈何桥结束,一切都那么清晰却又那么不真实。   莫承平静了良久后抬头,望向了坐等在一旁的火麒麟,说道:“带我回去找他吧。”   火麒麟起身,轻柔地衔起莫承,沿原路跑回了密林。   密林内,顾希文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满身是血迹,身边是那群狼的尸首,血腥味儿漫天。听到了火麒麟的低唤,顾希文才抬起头来,见莫承正站在他的眼前。   顾希文扯出笑,问道:“阿约,你可想起来了?”   莫承面无表情,任一滴清泪划过眼角滴落,蹲下身子,语气冰冷地说道:“顾希文,你还在诓我,这分明就是你讲的故事。我不信。”   顾希文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回响着莫承说出的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震得顾希文只能捂上耳朵,把脸深深地埋在地上,用自己的喊声盖过脑中那无情的声音。   在这之后,顾希文再也没有去找过莫承。   自北方密林里回来后,顾希文去了一趟华山。三百年来,绿豆当初开办的剑阁早已经有模有样了,剑阁的后传弟子将绿豆奉为祖师爷并为他建了一座祠堂,摆上了灵位,顺便也将芝麻的灵位摆了进去。   顾希文来到祠堂内的时候正是深夜,祠堂内无人,只有两盏长明灯摇摇晃晃地闪着。顾希文席地坐下,对着绿豆的牌位排开了一副棋局,正是他和绿豆最后一次对弈的那副棋局。   其实顾希文知道这棋局应该怎么解,只是代价太大。若要解开,就需舍下自己棋盘上的一半棋子。顾希文舍不得,他知道绿豆的心思,但他舍不得。但是今天,这场寂静的夜里,他独坐在祠内,一颗一颗地将那些应该舍掉的棋子捡了去,扔回了棋盒里。   “徒弟。”顾希文冲着无人的祠堂轻轻诉说着,“你看,这棋局我终于解开了,只是,用的时间太久了。”   长明灯摇了两下,似是在安慰又似是在回应。顾希文就对着这已经解开的棋局枯坐,可这世上早已无人可与他对弈。   第二日,剑阁里的弟子照例来打扫祠堂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一方棋盘,棋盘上放着黑白两子,一子顶在左上,一子落在右下,隔着整张棋盘遥遥相望。   一年后,也是一个秋日,顾希文踹开白尹府上的大门,一跨进来就嚷道:“白尹!白老头!你在吗?”   白尹这些年来一直留在人间,毕竟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天宫也更是没有人间热闹,于是他便买下了一座小宅子,这宅子清幽整净,宅院内种着一些竹子,透着文人的雅趣。   白尹正倚着自家的轩窗,借着透进来的阳光看一本古旧的书,听见了顾希文的声音,把手中的书扣在旁边,还没等提好鞋子,顾希文就推门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又有什么事儿求我?”白尹笑问道。   “这次来还真没有。”顾希文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后嬉笑着说道:“你带我回去交差呗。”   白尹看顾希文嬉皮笑脸的,以为他又犯那不正经的毛病了,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可没那闲工夫,要去你自己去。”   “我自己怎么去,再说你下凡不就是为了这棵玄芝吗?都拖了多久了?你就不急?。”顾希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问道。   “抽什么风你今天。”白尹皱眉看他,“你不是找到你那狐狸了吗?怎么还开始寻死了呢?”   顾希文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找到,我也找不到了。”   “嗯?”白尹拉开椅子坐在顾希文面前,“什么意思?”   顾希文扯出一抹苦笑,就着杯子里的苦茶说道:“黎约是黎约,莫承是莫承,生活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他们只是很像,只是像而已。”   白尹看着顾希文暗淡的眼睛问道:“为何这么说?莫非你带他去了梦泽?”   “嗯。”顾希文点头,“他不信,对前世的所有都不信。老头,你知道吗?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我找到了他如今的转世,那我是不是还要找他下一世的转世、下下世的转世,我是不是要每次都要带他去一次梦泽,让他回忆起以前的种种,开心的不开心的。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所以……你想踏入轮回了?你舍得?”白尹问道。   “其实孟婆说的对,任何人任何情感终究都是要被埋葬的,不管我舍得还是舍不得。”顾希文道。   “小子,你知道为什么黎约三百年后才转世?”白尹直起身子缓缓说道,“其实早在一百年前,阎王就命了他去转世了,但那狐狸不想忘了你,就一直徘徊在地府,只是我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是为什么接过了那碗孟婆汤,又为何不肯认你。”   顾希文听白尹说那傻狐狸的事情,心里有点儿苦涩却还是暖暖的,微笑道:“我说了,他们只是像。不过你怎么才告诉我这些,原来我和阿约思念了彼此三百年,我知足了。”   白尹摇摇头,“罢了,任何事总得有一个结局不是吗?这样也好,你若想清楚了,我这就带你去见东君,你去踏入轮回,也免去这长生之苦了。”   顾希文再次嬉皮笑脸了起来,好似天大的哀伤他都能纳入怀中藏得严严实实的。   “你也知道长生是苦的了?你不如跟我一起转世啊?”   “少贫嘴,等我揪到下一世的你,一定吊打一顿,打完了就跑。”白尹点着顾希文的脑袋道。   “切,你才舍不得。”顾希文笑道,笑容看得白尹心里不大好受,“那我明儿来找你,我还有最后两件事儿没办。”   “什么事?”白尹问。   “啧,你怎么那么多问题。”顾希文白他。   “嘿你小子……”白尹被他气得语塞,顾希文趁着这功夫一溜烟儿就跑走了。   顾希文最后想做的两件事中的一件就是给莫承留下一封信,但是提笔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等到笔尖儿上的墨水都干透了,也还没写出来。   顾希文甩下了笔,仰头望着无月的天幕,忽然想着,很多话都没有必要说了,毕竟明天,世上就没有他顾希文这个人了。   重新拾起了毛笔,沾了墨水,顾希文抬手写了三个字:秦云山。   趁着夜色,这张纸被放在了莫承家的大门口,顾希文一眼都没有向门内望去,他怕自己再次动摇。   留好了信之后,顾希文来到了昆仑巅的那两棵梨树下,将一块自己几天前刻好的墓碑立在了埋着黎约的小土包前,碑上无字,只是画了一个少年,少年的肩头坐着一只狐狸。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大梦   顾希文一大早上就站在了白尹的门前,天还没大亮,万物看着都有些模糊。顾希文仍是少年模样,笑得潇洒放浪,轻快地冲着白尹打招呼:“早啊白老头。”   白尹理着衣领一边向门外走一边说:“走吧,最后帮你一次。”   “你也好意思,这明明是我帮你。”顾希文跟上他在他的身后说道。   顾希文本来以为天宫该有多华贵璀璨,结果跟着白尹逛了小半圈儿,发现这里甚至都不如人间繁荣,素色的房屋,素色的桥路,沉闷得不像话。唯一让顾希文感觉到这里不是凡间的地方就是偶尔会看到一些飞鸟从自己的脚下掠过。   “我算是知道你这些年为什么不愿意回到天宫了。”顾希文对身旁的白尹说道,“要是我的话,我也不会回来,这里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素来就是这个样子,你习惯了也就好了。”白尹平淡地说。   “你们整日都在这里干什么?走这半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难道你们每天就蹲在房里大眼儿瞪小眼?”顾希文问道,说罢转头却没看见身旁的白尹。   “喂,白老头?”顾希文四下转着脑袋叫道,“你别闹啊,我不认得路啊。”   正是叫嚷着,顾希文就看见前方有一片小田地,隐隐约约地有一个驼背老者正耕种着些什么,想着这应该是这里的一个神仙,不如去找他问问路。   “那个……老仙家。”顾希文走近老者,轻声试探道。   老者听见声音,挺起弯着的腰慢慢回了身,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打量着顾希文。   顾希文见这老者模样亲和,花白的长髯垂在前胸,颇有仙者风范,便很恭敬地回笑。   “顾希文。”老者开了口,竟然叫出了顾希文的名字,把他叫得一愣。   “诶?您……您认得我?”顾希文问道。   “当然认得,若不是你,那七尾灵狐怕早就是我的一只仙宠了。”老者道。   “仙宠?您……莫非就是东君?”顾希文讶异地问道。   东君点点头,指着眼前这一片小田地缓缓说道:“几百年前,黎约是被我故意放到药园子里来的,我本想捉弄他一下后收到自己仙位下,谁成想阴差阳错地,那厮带着我的那棵玄芝溜走了。”   “原来您早就看上他了。”顾希文道,有些想发笑。   “呵,顾公子,我可不敢跟你争。”东君打趣儿道,“这之后,我就派了白尹下去追查,结果这可倒好,这么些年来黎约那七尾灵狐没给我抓回来,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再上来了。每次回来都是跟我打太极,说着快了快了马上了,结果呢?人家都转世去了。”   顾希文听着更想笑了,同时倒也很感谢白尹,其实这些年若是没有白尹的帮衬,顾希文真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起先我还很气愤。”东君继续道,“但是白尹给我讲了些你和黎约的故事,我就想着,那便等等吧,你毕竟是凡人,等到你死了,我再把黎约召上来,不过哪成想,黎约为你,真是什么都舍得。”   “是。”顾希文含上浅浅的笑,“毕竟是一只傻狐狸。”   “你今儿找我,可是要还我玄芝的?”东君叹了口气,背上手问道。   “啊......嗯。”顾希文微楞了一下后点头,“我来物归原主。”   “好一个物归原主,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东君道。   “属于我的?什么?”   东君抚须而笑,“孩子,其实人这辈子和这草上的露水差不了多少,你一个不在意,它就蒸发不见了,而且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再后悔都没有用。不过既然一切事情都因我的一个念头而起,我今天就还你一颗露水,这次你可要记得珍惜。”   东君说罢就拈过身边草叶上的一颗露珠,沾在了顾希文胸前的衣物上。顾希文只觉得胸口一闷,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身子直直地往下坠,脑袋里晕乎了片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希文被东君的飞云送离了天宫,东君的手里也多了一朵灰乎乎的蘑菇。   “白尹啊,出来吧。”东君捏着手里的玄芝说道。   白尹听后现了身,对着东君作了一揖,说道:“东君。”   东君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玄芝插在了脚下的土地里,说道:“这事儿就算是了了,你最后的任务就是把这俩娃娃给我撮合好了。”   “啊?”   “啊什么?撮合不好你就别再上来了。”东君唬道。   “哦,是。”白尹道。   “撮合好了你也不必再上来了。”东君道。   “啊?别啊东君,这次是我失职,但也不至于直接要了我的仙格吧?”白尹问道。   “你啊,反正也不愿意在天宫呆着,还不如在凡间做个仙界使者呢,只是你再失职我可真就不会手下留情,新帐旧账一起算了。”东君直起了身子对白尹说道。   白尹一听这话,连忙微笑着点头,“是是是,东君你放心。”   “行了,还不快去?”东君摆手催道。   白尹又作了一揖,这才满面含笑地腾了云又下凡去了。   清净的小园子,剩下了东君一人,他翘着脚碰了碰地上的那棵玄芝,说道:“你就惹祸吧,这次玩得可尽兴了?”   那玄芝似是听懂了话,“嗖”地一下收起了伞盖,钻进土地里不见了。   且说莫承一早开门就看到了顾希文留下的纸条,三个字映在他的眼中,渗进了心里。这一年来,莫承多数时候都是在发呆,将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里一一品味着,虚虚实实,弄得他烦心,他很想去找顾希文,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可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就只能在这里等着。   莫承折起了纸条,放在了怀里,凭着脑海中的记忆摸到了秦云山。历经三百年,早已是沧海桑田,原本亘在秦云山的那条河已经枯了,变成了条小路,莫承就踏着这条路一步一步走着。   在他的印象中,秦云山是那个白骨遍野,灰土漫天的大坑,而如今再看,这里已是一片平地。   没有千松万壑,也不见绝壁巍峨,这里有的只是一片牂牂衰草,但草地深处却是一座小屋,和莫承家的一模一样。秋风卷着衰草刮过莫承的耳畔,煞时似是一方惊堂木猛然拍在案上,留下了满堂的惊悸。   原来顾希文和秦云山那个怪物缠斗了半年之久,几乎是一天未停,一刻不歇。顾希文不知道自己被天雷劈伤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昏死了多少次,凭着自己体内的玄芝终是耗过了那只怪物,将秦云山还给了莫承。   被墨云笼罩了许久的秦云山总算是透过了一丝光亮,这之后,顾希文一捧一捧地往秦云山的大坑里填着土,附近的土被挖空了就走到远处去挖,这才有了现在了这片平原。莫承心性单纯又好骗,顾希文想着至少在秦云山,这个他一定能想起来的地方为他留一条后路,若是在那边真又出了什么事情,也有处可去。   莫承望着眼前的漫漫的一片草地,前世的记忆再一次洪水般涌来,他对着面前的秋风喃喃:“顾希文,傻的是你。”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清欢   人间,村野小屋门口。   白尹拎着顾希文将他丢在院子里,也不管他是脸先挨着地还是后脑勺先挨着地,随随便便就丢了进去,惊得院子里的一个人退了一小步。   “这东西给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炖了吃肉。”白尹说道。   “多谢,不过我可舍不得吃。”   黎约有他特有的说话方式,语速有些慢,咬字圆润。这样的说话方式白尹很熟悉,知道自己找对人了,笑道:“小狐狸,那我可就不管了。”   黎约点点头,目送白尹离开。微风鼓起白尹的袍子,一眨眼间这身影就不见了。   顾希文再次醒来的时候,黎约正站在床榻旁边歪头望他,嘴角微微勾起,伴着窗外阳光,晃得顾希文眯起了眼睛。   顾希文以为自己这是出现幻觉了,缓缓抬起手向黎约摸去,刚抬到一半,自己的手就被另一只手牵住了,吓得顾希文赶紧抽回,恍惚的倦意一下散尽,瞪着眼睛惊坐而起。   “莫……莫承?”顾希文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黎约摇了摇头,凑近身子,盯着顾希文的眼睛说道:“你还是叫我黎约吧。”   “黎约”两个字,震得顾希文身上发凉,他苦笑一下起身,刚想下床走掉走却被黎约按住。黎约学着顾希文从前对他做的样子,捏住顾希文的下巴吻了上去,动作有些别扭,甚至说有些可笑。   “信了吗?”起身后,黎约问道。   顾希文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这个人。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转世不过是想让你断了念想好好活着。”黎约看着愣愣地望着他的顾希文说道。   其实黎约也没想过自己可以做得这样决绝,多年前奈何桥边,黎约捧过一碗孟婆汤,希望顾希文找不到他,永远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那也不再是他。等到时间久了,他就会慢慢忘了,弃了,也就免了这场相思。   就算孟婆说顾希文在等他。黎约也只是笑笑,人海茫茫,怕是不会再见。   可那日秦云山旁,黎约被秋风吹着,贯过胸膛,黎约终于再次面对了自己当年的情感,其实他是黎约,一直都是。   顾希文听罢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步冲出屋子,在院子里随便找了一块儿较为锋利的石头就在自己的手上划过。鲜血涌出,一滴接着一滴,没有停下的样子。   黎约跟着他走出屋子,见他这样皱眉问道:“你干什么?”舀上一瓢水拽过顾希文的手给他冲洗。   殷红的血水溶在水中,化为了粉红色,美极。   顾希文笑着哭了,一下扑向身旁的黎约。   “阿约。”   黎约笑得很暖,水瓢顺手扔在地上,环住顾希文把头埋进他的颈窝,轻柔地道:“我在。”   顾希文哭得直抽噎,搂着黎约的双臂用足了力气,“你就这么忍心?我怎么能不找你?”   “还好你找到了。”黎约道。   顾希文抬脸,鼻涕一把泪一把,委屈地看着黎约道:“这次陪我,一辈子。”   黎约眼睛弯弯的弯出好多泪珠子,“嗯,一辈子。”   结果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顾希文的嚎啕声就跟杀猪似的,一半委屈一半欣喜,嚎得黎约快聋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顾希文就挂在黎约身上不下来了,非要一次搂个够。   这年春天,两人一起回到了逍遥居,因为按照黎约的意思,还是在逍遥居里住着最舒服。   只是毕竟这么多年了,逍遥居已然破旧,顾希文只是伸手轻轻地推了一下逍遥居的大门,那门就摇晃着倒下了,震得灰土乱飞。   顾希文决定把这地方好好收拾一下,未来的日子还要在这里好好生活。   黎约充分发挥着懒的特性,敛了个干净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顾希文一个人忙上忙下。   “死狐狸,你也不知道来帮帮我。”顾希文手上捧着一堆物什朝黎约说道。   黎约却嗅着清甜的春风,开口说道:“梨花开了吗?我还没看过呢。”   顾希文望了望天儿,“应该是开了,都这个月份了,怎么?你想去看?帮我把这些东西搬完我就带你去。”   “不,我现在就想去。”黎约道。   “懒狐狸,你就是不想帮我搬呗,哪来那么多借口?”顾希文骂道。   黎约笑笑,起身拍拍衣服,向门外走去,“你快点儿搬,搬完过去找我。”   顾希文听罢搁下了手上的东西,望着门外黎约那踏着夕阳的背影泛笑。   “阿约,你等等我啊!”   顾希文也不管院子里破乱的东西了,一步一蹦地向黎约奔去,斜阳暖暖,洒了两人满身。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